鞑子居高临下,一轮箭雨下来,明军顿时死伤一片。好在何参将的军队也是久经战阵,一阵慌乱后立即按照将令布下车阵,将战车停于两侧,折板翻起,构成一道道人工堡垒。
举着一人高巨盾的盾牌手也组成了一道道盾墙,环卫两翼。待到防御阵形匆忙结成,明军十成中已去了一成。叶御使匆匆跳下马来钻进刘公公车内,颤声道:“四下一目了然,鞑子从何而来?”
这车子车顶及两侧厢板都是用厚木制成,不怕箭射,但听得车板上笃笃箭响,叶御使还是不禁为之心寒。刘公公是个阉人,胆子却比叶御使大得多,他颊上肌肉虽也难以自制地抽搐着,主要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千军万马的战争场面心情紧张。
两侧平缓的山坡上没有树木,缓缓延伸到山顶都是皑皑白雪,根本无处藏人,可是这时山坡上各式服装的鞑靼人来回奔走发箭,一些隐蔽处已遭到破坏,这才被人瞧出奥秒。
原来两侧山坡上蜿蜒筑起半人多高的一道墙,墙身向上倾斜,上边覆了一层白雪,从下边望上去,由于角度的关系,看起来就是一道平坦延伸到山巅的斜坡。
蒙人居于草原大漠之中,逐水而徙、,居无定所,很久以前就发明了一些简易筑城的办法,在寒风肆虐的冬季他们以杂草枯枝掺以冷水在帐蓬周围冻结成防风墙御寒。他们趁夜掏洞烧水,就地取材筑成这两道山墙也不过费了半夜的功夫。
伯颜猛可得知爱子惨死后立即撤兵,自领一军昼夜兼程,赶到榆木屯,与博达尔模合兵一处后兵力已超明军,所以他才大胆舍弃战马与明军步战。
现在涿鹿、赤县明军已呈两翼包抄之势,他设下此计,只想毕全功于一役,尽歼怀来明军,替爱子复仇,然后率军远遁。
何参将稍稍稳住阵脚,立即喝道:“打旗语,命贺士杰固守前沿,王承宪带人冲击两侧敌军,务必打开一个缺口。命孙大忠、毕春后队变前队,迅速后撤。郑一鄂弹压中军!”
王承宪命弓箭手向两翼敌军发箭压制,自率刀盾手、长枪手强攻两侧山坡为大军后撤争取时间。山坡上是鞑靼大将博达尔模指挥,眼见明军迅速稳住阵脚开始反攻,博达尔模立即下令:“射杀明军中挥动令旗者,射杀战马,阻止明军结阵!”
令下箭啸如雨,令旗手被攒射的刺猥一般当场毙命,同时不少马匹中箭,战马负痛咆哮着在山谷中奔走,明军被战马践踏顿时阵形大乱,攻势也为之受阻。
王都司指挥本部人马冒着箭雨强攻右侧山坡,这段丘陵不算高,控制了这个制高点,再组织弓箭手对鞑子进行反压制,便可稳住阵脚。否则大军龟缩在山谷中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他亲自持刀督战,困兽一般的明军漫山遍野,以血肉之躯向山坡上发起一次又一次进攻。死尸一片片倒下,没有人为死者叹息,甚至没有人去注意倒在脚下的是谁,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死亡变得那么平凡,就是一个再感性的人也会变得麻木不仁。
在什长、哨长的带领下,明军蜂拥而上,踏着同伴的尸体谋求着一线生机。山坡上鞑子仗着地利以及卓绝的箭术,每一箭下去都必有斩获。
叶御使躲在车中战战兢兢地喊:“何大人,何大人,鞑子早有埋伏,当速速后撤才是!”
何参将提着雁翎刀,铁青着脸色道:“我已派人通知毕春,这山谷狭窄,不利我军集结,后军不退,我们也无法冲出去!”
叶御使怒道:“眼见大军中伏,毕春迄今不见动静,我们就要全军覆没啦!我要参他个贻误战机之罪!何大人,我要去后阵督战!”
何参将正忙着指挥大军,实在不耐听他啰嗦,一听他要去毕春营中,倒省得他在这里指手划脚的碍事,立即便安排二十个盾牌手护送他和刘公公离开。一个书生、一个太监,两个最高指挥者马上跌跌撞撞奔向后营。
卧虎山下这个山谷呈葫芦形,壶嘴儿冲着鸡鸣驿方向。毕春的大军刚刚进入山谷,杨凌和马怜儿就急驰入军中,听了杨凌紧张的陈述,毕春也知事态严重,正要带着他赶去面见何参将,两侧鞑子已以动了攻势。
在一轮箭雨的覆盖性射击掩护下,大批的鞑子从半山掩体中扑到谷口截住了明军退路,谷口狭窄,只消数十人劲弓在手,箭雨不断,纵是千军万马也休想冲得出去。
谷口鞑子目的只是为了阻住退路,所以只是扼守要害,并不攻击。这些鞑子每人身上至少背了四只箭壶,毕春的南军以短兵相接的刀盾手和火铳手为主,根本无法同这些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又据守险要的鞑子对抗。
片刻功夫,谷口已留下了上百具措手不及的明军尸体,近在咫尺的血腥让初次见到这种阵仗的马怜儿脸色苍白如雪,还是杨凌经过守城一战心理上具备了一定的承受能力,拉着她避到两辆厢车中间,才免遭流矢所伤。
明军的反冲击很快被鞑子的利箭所阻,一具具尸体仆倒在狭窄的谷口,明军一面要同谷口的鞑子抢夺唯一的出口,还要应付头顶不断攒射的利箭,伤亡不断增加。
杨凌注意到明军的反击混乱不堪,根本无法发挥什么有威胁的进攻。他们的军官不可谓不勇,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但是他们却只知道卖弄个人勇武,根本不会有效地组织士兵们作战。
不客气地说,如果让他们在平原上在将领的指挥下按部就班地结阵、布阵还能似模似样,一旦发生这样的混战,上级军官不能有效地贯彻命令,那些连字都认不全的低级军官们就知道要么身先士卒、要么挥刀督战,根本不会利用好刀盾手、火铳手、长枪手和弓箭手的合理搭配。
杨凌看了这样的军队素质,紧张得汗流浃背,马怜儿却在挂念哥哥安危,见他站在前方不远处毕都司的身边,这才放心。
就在这时,叶御使和刘公公狼狈地奔了过来,叶御使正要责问毕都司突围不利,忽地一眼扫见有个穿着绿衫的女子,还道是毕都司携家眷行军,不禁心中更怒。
毕都司眼见谷中鞑子凭借险要地势一夫当关,难以尽快攻破,正欲令部曲转攻山坡上的敌军,居高临下以火枪威力压制股口的鞑子,但是在叶御使和刘公公想来,打开谷口才有生路,若是等他先攻山坡再迂回拿下谷口,恐怕那时已全军覆没了。
是以两人众口一辞,以监军的身分命令他立即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打开谷口。毕都司悻悻然地下令停止攻山,只好集结部队强行攻打谷口。他铁青着脸色命令道:“祁把总、卢把总,集中火铳、火箭攻打谷口,只许进、不许退,务必要杀开一条血路!”
他又对亲兵队长大喝道:“关受英阵前督战,一人退则斩一人,全队退则斩队长,队长殉职而全队退者,全部格杀勿论!”
令下如山,两位把总也知这是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当下勒令本队冒着箭雨强行攻向谷口,前方箭矢如雨,两翼山坡上虽在明军的火力压制下仍是冷箭不断,许多士兵刚刚冲出不远,就被利箭射穿了革制的盔甲,血染大地。
冲到有效射程内的火铳手们一通排射,虽也射杀了许多鞑子,但是后边的刀盾手根本来不及跟上冲锋,鞑子就乱箭齐发,重新封锁了谷口。
杨凌见了重重地一捶车厢,他瞥见倒毙在地的一匹马尸,忽地想起一个办法,立即高叫道:“毕大人,驱使战马为肉盾,大军随在马后,必可打开缺口!”
刘公公、叶御使闻言大喜,立即命毕参将照办。要知那时战马价值近四百贯,而明军中素来战马奇缺,所以军中将士从来也不曾想过以战马为武器,这时大军生死攸关,哪里还顾得了马匹,当下将剩余的战马集中到阵前,大约四十多匹,火铳手取了火药涂洒在马尾上,火一点燃,战马负疼,立即嘶鸣着向前狂奔。
率军守在谷口的迄林达达忽见几十匹尾巴着火的战马疯狂地奔腾而来,地面隆隆直响,骇然命部众发箭,排箭射出,马的生命终究不象人那么脆弱,虽有几匹马悲鸣着倒下,大多数战马仍带箭狂奔,冲散了鞑子的队形,狂奔出山谷去了。有些来不及退开的士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乱马踏成了肉泥。
藉此良机,毕都司指挥大军冒着头顶的箭矢向外猛冲,迄林达达立即率领着剩下的四百多名鞑子迎了上来。谷口狭隘,只需两百人便足以封得严严实实,两军顿时挤作一团,在谷口展开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