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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娥很少问东问西,这回却要问个清楚,“你去打架,想让我暗中保护你?”
“这不是单纯的打架,之前的林坤山肯定是东海王派来的,他在策划阴谋,这次打架没准也是他策划出来的。”
“明知是阴谋,你还要凑过去?”
“躲在远处,就只能等着东海王发招,反而更容易受伤,不如迎上去捅破陷阱,不是吗?”
书房里没有声音,韩孺子站起身,“还在吗?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还是没有声音,韩孺子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坐下,喃喃道:“就当她同意了吧。”
书房里很黑,近乎伸手不见五指,韩孺子还很精神,不想这么快上床睡觉,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晃动双腿,一遍遍地自问:还能重新坐回皇帝的宝座吗?自己是否在做一件愚蠢而可笑的事情?
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嘲笑自己了。
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谁?”
“倦侯尚未入睡吗?”
居然是夫人崔小君,她极少来书房,入夜之后的到访这是第一次,韩孺子十分意外,急忙起身,摸黑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看到她一个人站在外面,更觉意外,“你怎么来了?”
崔小君笑了笑,她只穿了贴身的小衣,看上去分外单薄,“我睡不着,就想过来看看,你要是太忙……”
“不忙。”韩孺子伸手将夫人拉进来,转身去找火石袋子,“我来点灯。”
崔小君拽住倦侯,“不用,我就是来看你一眼,待会就走。”
“你害怕了?”韩孺子握住她的双手。
崔小君微微扭过脸,“不怕,就是……就是……”
“有时会觉得睡觉的地方不属于自己。”
“你也有这种感觉?”崔小君抬起眼睛,反射出一丝月光。
“跟我来。”韩孺子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去哪?”崔小君一步一停,还是跟着出屋了。
倦侯府很大,人却不多,此时都已休息,整个府中寂静无声,韩孺子带着妻子在环廊下悄悄行走,在一间厢房门口停下,里面的呼噜声抑扬顿挫。
“这是曾府丞。”韩孺子小声说,“他今天肯定喝了不少,连呼噜声里都有酒味。”
崔小君噗嗤笑出声来,屋里的呼噜声稍弱,她急忙以手掩口,没一会,呼噜声又起。
“他不会回家吗?”她小声问。
“他可以回家,可我听说他家中的老婆很厉害,所以他宁愿住在这里。”
崔小君斜眼打量倦侯,韩孺子忙补充道:“我和他不一样,他总也不回家,我十天才有一天住书房……”
崔小君笑着推他离开,“别在这儿说话,把人家吵醒了。”
两人在廊下缓步行走,韩孺子一一介绍里面住着什么人,讲解他们的鼾声特点。
“初时如篱上麻雀,展翅飞起又如南迁鸿鹄,忽忽焉已是大鹏一飞冲天——这是郑府尉。”
“这个呼噜像是在吧唧嘴,肯定是账房何逸,他做梦也在喝酒哩。”
“磨牙、说梦话,这个是张有才,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诉他真相,他以为自己是这世上睡觉最安静的人。”
“离前面的屋子远点,杜穿云住在那,他说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而且房门上有机关,我觉得他在吹牛,可是……今天就不考验他了。”
两人一进进院子往后走,越往后住的人越少,他们的臥房在第三进,正房、厢房加在一起也只住了四五个人。
两人站在自己的臥房门口倾听,里面的侍女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女主人悄悄离开,更不知道倦侯夫妇正像小偷一样站在外面。
“她睡着之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崔小君用极低的声音说,“每天晚上我都想起来到外屋去看一眼。”
韩孺子一笑,携着她的手,继续今夜的小小探险。
后花园里不住人,经过崔小君一个多月的打理,这里已经初具形态,种种奇香异味在夏夜里随风飘荡,夫妇二人不用再像小偷一样蹑足潜踪了,并肩走在甬路上,捕风闻香,倾听虫鸣蛙唱。
“感觉好点了吗?”韩孺子问。
崔小君笑着点头,确实,倦侯府更像是属于她的家了。
两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喁喁细语,不觉月过中天,崔小君靠在倦侯肩上睡着,韩孺子将她轻轻抱起,送回卧房,住在外间的侍女一无所觉。
到了床上,崔小君仍然紧紧抱住他的一条胳膊,韩孺子合衣而卧,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思绪却不由自主又转到了得而复失的帝位上,他最清楚不过,崔小君的恐惧是有道理的,倦侯府只是暂借给他们的施舍之物,说不定哪一天,一切都会被夺走。
看过的史书越多,韩孺子想得越明白,废帝只在一种情况下可能平安度过后半生,那就是新皇帝地位稳固,普天之下再无异心,废帝自然会遭到遗忘,可大楚的现状与之相差十万八千里,那个胖乎乎的小孩连争夺皇权的资格都没有。
大楚注定要乱,废帝注定不得平安。
次日一早,韩孺子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崔小君的笑脸。
“抱歉,昨晚打扰你练功了。”
“反正我也成不了绝顶高手,偷懒一两次没关系。”韩孺子揽住她的脖颈,崔小君笑着躲避,外面的侍女敲门进来了,看到倦侯也在床上,不由得一呆。
韩孺子已经通知孟娥,接下来,他要准备加入柴韵和崔腾的决战,如果这只是勋贵子弟之间的一场胡闹,他希望能借机与更多人接触,如果这是东海王策划的阴谋,他要给东海王一个教训。
杜穿云已经准备好了,找出自己的短剑,一遍遍打磨,声音尖锐刺耳,让站在一边的张有才脸色变幻不定,“你、你真要杀人啊?”
“当然。”杜穿云头也不抬,摸摸剑刃,继续打磨,“你没杀过人?”
张有才摇头,“可我见过,不只一次。”
“嘿,那是两回事。”杜穿云拔下一根头发,对着剑刃吹过,看着两截头发飘落,稍微满意。
屋子另一头,韩孺子正在与杜摸天交谈,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能向杜穿云的爷爷隐瞒。
老爷子并不惊讶,淡淡地说:“玩玩就好,别惹出事。”
杜穿云抬头说:“放心吧,爷爷,我出手有分寸。”
“嘿,你才斗过几次,就敢说自己有分寸?打架不是比武,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剑客,也保不齐失手。”
张有才低声道:“原来你没真杀过人。”
杜穿云瞪他,却没有反驳。
杜摸天起身向倦侯拱手告辞,没多久又回来了,扔给杜穿云一根硬木棍,长度与短剑相差无几,“用这个。”
杜穿云刚磨好剑,十分满意,看着膝盖上的木棍,大为不满,“我是剑客,不是乞丐,拿根木棍算什么?我宁可空手。”
“那就空手。”杜摸天对孙子从不客气,“剑客是那么好当的吗?争强好胜、嗜杀无度,那是用剑的混子,不是剑客。”
“爷爷,你还带我当过刺客呢。”
“大国师出有名,小民行必有因,当初刺杀杨奉是为朋友报仇,你什么时候见过爷爷无缘无故打架?”
杜穿云低头不语,韩孺子觉得杜摸天的这些话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但他也没有吱声。
杜穿云无奈地收起磨好的短剑,拿起木棍,叹了口气,“好吧,就用它,就算对方真刀真枪,我也绝不滥用兵器,顶多挨几刀,死不了。”
杜摸天从孙子手里夺过短剑,送到倦侯面前,“请倦侯保留此剑,用与不用,由倦侯决定。”
韩孺子起身,郑重地接过短剑,“我不会让此剑蒙羞。”
老剑客笑笑,转身走了。
杜穿云茫然不解,“我跟着爷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居然相信你而不相信我!”
韩孺子对张有才说:“礼尚往来,去衡阳侯府请柴小侯前往西市不归楼一聚。”
当天下午,柴韵带着两名随从应邀而至,一进雅间就拱手笑道:“倦侯挺会选地方,不归楼不错,前些年我常来,可这里的酒太素,我们现在常去南城的蒋宅和城外的逍遥庄,那才是好地方,酒好,人也好。”
韩孺子假装听不懂,笑道:“人好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对着掌柜、伙计喝酒。”
“哈哈,倦侯真是有趣。”
两人客套一番,坐下喝酒聊天,随从站在一边捧场,得到主人的暗示之后,都退出雅间。
“倦侯决定了吗?”柴韵直接问道。
“为什么不呢?就当玩了。”
“好,倦侯此言深得我心,不就是玩嘛。像咱们这种人,当官不愿意到处磕头,经商舍不得这张脸,也受不得风霜,人生一世,无非就在这骷髅世界中走一遭,结交三二知己,遍尝世间美味,采摘闺中芬芳,一个字,玩呗。”
“玩就好好玩,我可不想输。”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倦侯露面,杜穿云出剑,一切水到渠成,我打听过了,崔腾那边没有高手,把他捉来好好羞辱一番,让他再不敢嚣张,咱们也算是扬名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
“倦侯请说。”
“归义侯同意崔家的求亲了吗?”
柴韵微微一愣,“他有什么不同意的?那老儿巴不得能与崔家结亲。”
“我有一个主意,如果归义侯同意亲事,咱们就说崔腾迷恋匈奴女子,对大楚不忠,如果归义侯不同意,咱们就说崔腾仗势强娶,总之咱们是路见不平、仗义而为。”
柴韵又愣了一会,突然大笑道:“你他娘的真是聪明,这个朋友,我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