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检查结果怎么样?”
简宁被推出来时,秦宗宝忙迎了上去。
“她运气算不错,轻微脑震荡,但是还不确定有没有迟发型颅内血肿,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暂时不要让她听太多声音,让她好好休息。”医生交代完便离开了。
白夜行推着移动床,见简宁睁着眼看他,他凑近了脸对她笑道:“宝贝儿,还在生气啊?我都道过歉了,这不是逗你玩儿吗?看你那么得瑟,就想让你涨涨记性,谁知道你那么猛呢?说输了就要嫁给我,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逗着玩儿也不至于玩到疯魔的地步,不分轻重地拿命来玩,真亏白夜行能说出口。
秦宗宝对妹妹爱护有加,听完这话很恼怒,不允许白夜行来推,手扶上移动床,黑着一张脸对白夜行道:“医生说了不要吵她,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等我妹妹好了再说。”
“大舅子,要不是看你是我大舅子的份上,我今天还真忍不了……”白夜行的恶劣品性一触即发,他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插嘴了?就算是秦家又怎么样?他难得碰到个对胃口的小妞儿,他必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她。
简宁的头晕乎乎的,整个人还是感觉天旋地转,这种不踏实感和死亡很像,仿佛下一秒就要灵魂出窍。
她听到了白夜行的嚣张,本意也不想劝解僵持的两人,可她不说话也不合适,便抬起手扯住了白夜行的裤子,将白夜行拽得弯下了腰,凑近了她的脸,还算温和地问道:“怎么了小可爱?”
简宁不卑不亢不妥协,还是一如既往地展示她的“硬骨头”,对白夜行道:“我可以愿赌服输,可你的聘礼呢?我好歹是秦家小姐,就这么白白嫁了?一场赛车就想娶了我?你们白家也未免太小气了!如果我嫁人,一定要最盛大的求婚,最厚重的聘礼,最最隆重的婚礼!你做不到就别谈了!”
白夜行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不生气也不打算躲避,只是笑道:“小可爱,你的忘性真大,还记得那串项链吗?沈佩佩送给你的那块钻石碧玺项链,赫拉之眼,今天我正式代表我们白家将它送给你,作为求婚礼物,怎么样?”
赫拉之眼,这串项链的秘密竟要呼之欲出,可这个东西,什么时候成了白家的所有物?所以……白夜行一直追着她不放,妈妈在临死前见到这串项链很害怕,不是因为项链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项链和白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现在,白夜行像是恩赐她似的,要将这串项链送给她?
简宁的脑袋更疼了,思绪一片乱糟糟,秦宗宝听了更是莫名其妙:“什么项链?”
白夜行看了秦宗宝一眼,显然不打算去解释,他是傲慢惯了的,只要简宁知道他说什么就好,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正好这时候他们推着移动担架床已经到了VIP病房门口,白夜行顺势拍了拍秦宗宝的肩膀,笑道:“大舅子,还是先把我老婆安顿好吧,有些悄悄话适合我和她单独说,你就不要问来问去了。”
虽然简宁一直努力保持清醒,头疼的加剧还是让她渐渐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睡中,料想有秦家人在场,白夜行再猖狂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热度令她微微睁开了眼睛。
半睁的眼眸对上一双焦急心疼的桃花眼,简宁的眉头瞬间蹙起,张了张口,道:“你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就想说狠话,可疼痛让她失去力气,只发出一句轻而又轻的质问。
彭城就算再糊涂也不会相信她肯跟了白夜行,白家几乎就是她的仇敌,她怎么会爱上仇敌?她越是和白夜行走得近,他越是着急,哪怕简宁不要他的爱、不要他彭城这个人,他仍旧希望她能幸福平安无灾无难。
所以,他在赛车场上颜面尽失,失去爱人、比赛失利这些都不算什么,就算顾景臣在也没关系,他要来见简宁,他不能放任她一人面对未知的危险。
“别傻了,你一个人玩不过他们的,别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彭城意有所指道。
简宁的眼睛还花着,眼里看到的彭城是重叠的影子,理智却渐渐地回来了,所以,她冷冷地笑道:“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别在我面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自己的幸福自己会把握,不需要你操心。”
只是分手了而已,两个人完全没必要闹得这么僵,彭城还记得分手当天抽搐的一颗心和之后浑浑噩噩的那些天,他的手僵硬地握着简宁的手,笑容却仍旧挂在脸上:“所有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去做,你不喜欢看到我,我就不出现。之所以来看你,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不想从新闻里知道你的所有现状……”
接着,彭城的手缓缓松开了简宁的手,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一圈白印,十年的戒指痕,嵌在了那儿像是树的年轮,彭城道:“戒指我也已经摘掉了,不再有任何幻想,你放心吧。”
戴了快十年的戒指,爱了快十年的人,说放就放了,以如此轻松的语气,并不像彭城的个性。
如今的简宁完全是铁石心肠,她能没皮没脸地对待顾景臣、白夜行或者所有人,可在彭城的面前,她还是心有余悸。
她转头对上了彭城的眼睛,发现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在看此生唯一的风景。
简宁的心刺了一下,眼眸却慢慢恢复了漠然,轻声道:“我希望分手后大家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哪怕是对方死了,也不要来看她。像你今天的种种表现都很愚蠢,我很庆幸和你分手,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我只会更加看不起你。彭公子,我希望你离开我的世界,彻彻底底的、永永远远的,一点影子都不留那种。我的身价和身份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见过的世面一多,新鲜的事物和爱慕者就更多,我希望我们之间单纯一点,想开一点吧,嗯?”
彭城望着她,不仅没有再忧伤黯然,反而笑了起来,那笑不掺杂任何责备和嘲笑,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的,你放心。”
“时间应该不早了,在我的未婚夫回来之前,你最好离开,不然他发起疯来可真要你的一只手或一条腿。”简宁下了逐客令。
彭城的笑意更深,他已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愿赌服输,我欠他一条腿或一只手,不是应该还给他吗?就像你输了要嫁给他一样,我也遵守承诺就是。”
“你……”简宁一急,眉头更加锁死,以为还要费尽口舌才能让他退散不再那么倔强,彭城却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发,以出乎意料的、异常坚定的语气道:“我不爱你了,莫苒,真的,我不会为你赔上一只手或者一条腿,我会走,会远远走开,离开你的世界。我害怕你的未婚夫,害怕惹上你的各种麻烦,你说得对,我还是应该过我自己的日子。”
“……”简宁沉默下来,半晌点点头,也跟着他笑,为他的觉悟高兴:“你想明白了就好。”
“你保重。”彭城没再多说什么,说完便松了手,转身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仿佛再没有一丝留恋。
病房的门开了又关上,彭城的人已经不见了,简宁重新闭上了眼睛,她的疲惫是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过的,不仅是心,连身体似乎也疲惫不堪,好像她的灵魂再也带不起这具身体,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从赛车场上的事故过后,她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原本一切时光就都是偷来的,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初初重生时,竟还奢望得到现世的幸福,奢望可以和妈妈和喜欢的人过远离纷扰的日子。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活,把握住所有的机会,报她的血海深仇。
也许秘密永远也解不开,强大的背后势力永远也清除不了,是的,她有自知之明,不会想当然地以为单凭她就可以将秦家和白家连根拔起,可作为简家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拼尽全力。
病房的门又轻轻地被打开,秦宗宝走进来,见简宁有动过的痕迹,知道她醒了,便上前问道:“妹妹,你饿吗?睡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刚刚姐夫从家里带了吃的来,舅舅和外祖母明天来看你。”
简宁早已经闻到了一股香气,她的确是饿了,睁开眼看到床边坐着的秦宗宝和他身后站着的顾景臣,她的眼睛在顾景臣的脸上滑过,最后停在了秦宗宝身上:“什么好吃的?”
秦宗宝揭开了保温盒,将里面煮好的粥盛在小碗里,笑道:“医生说你现在还需要住院观察,肠胃虚弱,不能吃太油腻,暂时先吃点流质的东西吧?来,加了蔬菜和瘦肉的粥,很好喝的,喝点吧?”
秦宗宝一手端着碗,也不好再去扶她起来,正要放下手里的碗,顾景臣已经走上前,将病床摇起来一些,又拿了枕头来给她枕着。
“谢谢姐夫。”简宁冲顾景臣一笑,嘴角扯出的笑却不太大,她连笑的力气都淡了。
秦宗宝是个难得的好哥哥,大约是从小生活在秦家的氛围里,又因为爸爸是秦家的上门女婿,他的性格上有些软弱。
秦家有的是强势的女人,轮不上他来保护,现在有个小妹妹回来了,似乎又要和他一样遭受不公平的对待,秦宗宝的男子汉风度全被激发了出来,对简宁倒是真心的好。
“妹妹,多吃点。来。”秦宗宝的声音始终温柔,可是大概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他喂的很快,有点冒冒失失。
简宁吃了两口想吐,她捂住嘴:“没有盐?”
秦宗宝点头:“厨房说吃淡点对你的身体好,所以盐少了点,妹妹,你忍一忍吧,都是为你好。”
“算了,吃不下就别吃了,宗宝,让厨房煮点番茄汤送来,她喝汤吧。”顾景臣适时地打断了秦宗宝的哄,语气十分笃定。
秦宗宝觉得挺奇怪的:“番茄汤?姐夫你在逗我?谁车祸后喝番茄汤啊?”但一触及顾景臣不容置疑的眼神,秦宗宝听话地起身:“好吧,我知道了。”
简宁将嘴里的粥咽了下去,头却没抬起来,只是盯着床边立着的顾景臣垂下的手掌。
吃完没放盐的粥,嘴里更寡淡无味,甚至微微发苦,等秦宗宝出去了,简宁才开口道:“难为姐夫还记得……”
她简宁从小口味重,喜欢吃各种酸辣口的东西,比如麻辣酸豆花,要麻要辣要酸,可有一样东西是她平生挚爱——番茄汤。不是说它有多好吃,世界上的美味那样多,只是在她生病了吃不下饭的时候,唯有番茄汤可以开胃,她可以在极度没有食欲的时候喝上一大碗。
在简家初初迁往S市时,简宁并不知道简家和顾家、秦家的恩怨,更别提白家了,连爷爷的去世也相信如他们所言的病逝。所以,当初十五六岁的简宁还曾恬不知耻地回去C市,去顾家做客。
那时候的简宁如果有现在的眼色,应该可以看得出来顾家人的异样,可十五六岁的她只一心觉得好玩,来探望顾伯伯顾伯母和顾爷爷,还有林婉茹,好多的顾家人。她只是搬去另一个城市住,不觉得有什么生疏。
顾家人跟她很熟,招待她一如既往,只是比以往更多了客气,她没有察觉。
那时候顾景臣高中毕业快要读军校,暑假更是自由散漫,见她来了,表面还摆一张臭脸,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被顾妈妈说了,他对简宁哼哼了一句就去院子里了。
简宁从小不娇气,一直被当成男孩子养大,她特地来看他,顾景臣还没个好脸色,她顿时觉得挺失落。这时小婉茹缠着她去院子里摘花,顾家的宅子不比现在秦家的小,院子里有一大片荷花池,像是旧时候的王府后花园似的,小婉茹想摘的就是荷花。
她一直是小婉茹的姐姐,什么都敢做,摘花当然不在话下,可那荷花离得太远,没一朵在岸边。
在小婉茹期待的眼神里,简宁脱了鞋,正想着怎么下去,顾景臣正好提了一篮子葡萄朝这边走过来,瞪她道:“泥深着呢,别特么没脑子往下跳!淹死算谁的?”
顾景臣从小就毒舌,这毛病一直没改过。
简宁本来还在犹豫,见他说话这么难听,她当下气着了,二话不说跳进了荷花池里,扑通一声溅起一片的水和泥。
顾景臣是知道简宁的水性的,她会水,他本来在岸边观望,想等她出来再骂死她,谁知她下去了半天不冒头,眼看着溅起的一圈圈涟漪都慢慢荡平了。
“啊!宁姐姐淹死了!”小婉茹吓疯了,哇哇大叫起来。
“简小宁!”顾景臣忙一把扔了手里的篮子,刚摘的葡萄摔得满地都是,他鞋都没脱就跳了下去,在简宁落水的地方捞了半天也没见人影,在小婉茹的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大哭中,他吓得血都冷了,一头扎进水底去。
搜了半个荷花池无果,忽地被人一把抱住了腰,险些给他扯进了泥里,冒出了头才发现是简宁,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脸上头上到处都是泥,活脱脱一个泥猴子。要不是认识她的眼睛,他早把她按进水里揍一顿了。
“你找死呢?!”他大吼,气得要命,知道她在玩他。
简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昂起下巴道:“有本事你别跳下来啊,顾景臣你够可以的了,看到我像没看到似的,你要分手就早说!反正你要去军校了,马上你就有男朋友了,不需要女朋友了!”
顾景臣正要发作,忽然见她哆嗦了一下,连打了几个喷嚏,脸色也很苍白,他惊讶道:“天这么热,水里泡一下就成这样了?你瞧瞧你真没用……”
她气得都快哭了,甩他一头一脸的泥:“我大姨妈来了!都怪你气我!”
顾家人被这么大的动静惊动,忙跑了来,将他俩从荷花池里捞上来,他俩还瞒着不肯说实话,只说是简宁为了给小婉茹摘花不慎落水,顾景臣下去救人……
理由摆在那,信不信也无关紧要了。
十五岁的简宁还羞于在人前说出她来例假的事情,害得顾景臣晃去他妈房里翻箱倒柜地给她偷卫生棉——那是顾景臣人生第一次拿起卫生棉,第一次仔细观察卫生棉,他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还亲手拆了一个……
在男人成长的过程中,总有些隐秘的事不能说出口,他们也并非从一开始就一副事事都知道的模样,他们也曾幼稚可笑。
简宁落水感冒加上肚子痛,缩在客房的床上动弹不得,顾妈妈端了好吃的送上来,她只吃了几口,完全没胃口。
半夜,大家都睡了,顾景臣偷偷地溜进她房里,将一碗汤放在了床头柜上,拍了拍她,道:“宁宁,起来把汤喝了。”
“什么汤?我喝不下。”她不肯起来。
“用骨头汤煮的番茄汤,酸酸的,我煮了好久。快喝完我去洗碗,等会儿要被人发现了。”顾景臣去抱她,像是做贼似的。
她一听番茄汤,爬起来倒是快,揉了揉眼睛,在昏暗的壁灯下看他:“你怎么会做番茄汤的?”
顾景臣不答,端起碗来让她凑近了喝,他就像喂猪似的看她大口大口喝下去,忍不住笑骂:“小猪,以后就拿这个喂你,真好养。”
简宁也不生气,喝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笑嘻嘻道:“顾景臣,你现在看起来好像我妈啊,你和我妈一样好。”
“咳咳……”顾景臣被她给气的,“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如果不知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顾景臣几乎要以为她家可怜得只喝得起番茄汤了。可看简宁花痴似的乐呵,嘴角还沾着番茄汁,他忽然就眸色一暗,将手里的碗放下,凑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从小一起长大,牵手的次数不计其数,亲吻额头轻碰嘴唇也都有过,可这一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吻得彼此心跳如鼓忘了呼吸,吻得忘了时间地点只记得眼前的人。
等双唇分开,简宁的脸热得发烫,顾景臣也浑身燥热不知怎么排遣,他紧张极了,咂咂嘴,讷讷地没话找话道:“哦,番茄汤有点咸啊!”
简宁狂点头,语无伦次:“嗯,没放盐,不够酸……”
顾景臣忙站起来往外走,又折回来拿了碗:“我去洗碗,收拾下厨房。”
简宁点头:“嗯,好,你下次做番茄汤的时候放点葱吧,好看,我妈会放葱的。”
顾景臣从未有过的听话,半点不毒舌:“好,我再研究研究,你乖乖睡觉,或者去刷个牙……”
“好……”
“晚安,简小宁。”
“晚安,大坏蛋。”
……
是的,原来顾景臣也曾有过温柔的时候,很多很多温柔的时候,在她拿别人的好与他作比较时,却总是只记得他的坏,岁月有着强大的无坚不摧的力量,让一切曾经化为泡影,只留下恨意难消。他们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境地?
“姐夫,我已经不喜欢喝番茄汤了,别白费劲了。”换了一副面孔的简宁苦笑着说道,她显然不想和顾景臣再讨论番茄汤的事,所以她岔开话题问道:“白夜行呢?”
顾景臣的脸也已经不再是少年时候的模样,轮廓深邃彻底长开了,脖子上的她昨晚留下的痕迹还在,他也不回避,答道:“他回去了,据说是要准备求婚,想给你惊喜。”
简宁笑起来,挑眉道:“这一次姐夫不会再对我说,他不好,别嫁给他了吧?”
她似想起往事无限感慨道:“嗯,从傅天泽到彭城再到白夜行,一年内我换了好几个男人,可姐夫却始终专一不改初心,真让我嫉妒。不过,我还是想赶在姐夫之前结婚,想试试早点嫁人生子的感觉。对了,姐夫帮我一个忙呗?”
她语气俏皮,毫不介意和白夜行结婚,顾景臣的脸色却已彻底灰败下来,看着简宁道:“说。”
简宁笑:“把那件‘梦中的婚礼’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