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兴被包围了!
就在霸突鲁和汪田哥等人萌生退意的时候,被蒙古大汗忽必烈亲自指挥的五万四千大军包围在了距离保定约有一百里的柳家集镇上。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万四千明军和超过五万人的难民。
夜色之下,如果从高空俯瞰,就会发现柳家集镇周遭平原上,密密麻麻的有无数火星闪动,仿佛是天上的星辰忽然落到了地面。而在这些火星的核心,便是同样被火把和篝火照得亮如白昼的柳家集镇!
如果说此时的蒙古人在军事上还有什么压倒性优势的话,就是两点,一是机动性强——蒙古骑兵是一人双马或一人三马的配置,而且这些骑兵本事的骑术还是一流的,陈德兴的八旗兵或许能和他们比一下,士爵兵是根本比不上他们的。
二是野蛮!没错,蒙古的野蛮也是战斗力,烧杀抢掠在某些时候是最好的获取补给,同时又消耗敌方战争潜力的办法。
就在今晚的夜空之下,在柳家集镇方圆百里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个村庄堡寨,被呼啸而来的蒙古人攻破,杀掠一空,然后放火焚烧——其实那些被攻破的堡寨村落,在不久之前还都是属于大元国的!
“这忽必烈还真做得出来啊!”站在柳家集镇中央一栋不知道什么时代建造的砖瓦房上,抱着胳膊望着十里开外一座正在燃烧的村庄感慨道。
“枭雄嘛,又是蒙古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郭侃就在陈德兴身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仿佛被烧被杀的不是他的同胞!
“郭卿,听你的话。仿佛还挺欣赏这个忽必烈的?”陈德兴半开玩笑地问。
“那是……要不是有明王降世,这天下一准是忽必烈的!”
郭侃的分析一点不错,忽必烈不就是历史上的*oss吗?他笑了笑道:“不过他这招遇上明王您。肯定还是白瞎!”
“哦?郭卿,你有甚办法?”陈德兴反问。
郭侃四下看看。见没有什么闲杂之人,便低声道:“大王,做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此间百姓有五万余,要带着他们,可就真难走了。若抛却百姓,有一万四千精锐护送,大王何处去不得?臣白天时已经和蒙古人交过手了,他们拿臣的钢甲兵没有丝毫办法……”
“丢弃百姓?”陈德兴嗤的一笑。摇摇头道,“孤王是仁君啊,而且还真有点妇人之仁,这些百姓一路跟随至此?孤王怎忍心把他们交给蒙古人?此事万万不可!”
“大王……”郭侃眉头紧皱,苦着脸道,“若是带着百姓怎么走得了?大王,蒙古人虽然奈何不了钢甲,但是他们到底人多,手中多半还有天雷箭,若是沿途阻挡。俺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燕京?”
陈德兴摆摆手,道:“此事不必再议了,孤王自有办法带着百姓们一起离开。”
郭侃还想苦劝。却听见一阵楼梯响动。就看见陈千一领着一个六十来岁,书生打扮的老者走了上来。郭侃认得这老者,他姓韩,名安生,字崇光,是跟着郭侃撤退的十个豪强之一,是真定路赵州人士。
陈德兴这时也转过身,望着来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陈千一指着陈德兴对那韩姓豪强说:“明王殿下在此。”
韩安生闻言。原本就有些激动的面孔稍稍颤抖了几下,然后就噗通一下跪在陈德兴面前。大声道:“天道教真定路分坛坛主韩安生叩见明王万岁,万万岁!”
这里也有天道教的人物?郭侃怔了一下。他虽然投靠了陈德兴,但是对天道教什么的却还是不大相信的。
陈德兴温言道:“起来说话。”
韩安生站起身,垂手落肩恭敬而立,也不敢看陈德兴,仿佛在他面前的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一般。他本是河北一带明教的首领之一,通过传教布道敛了些财,成了一方富豪,为人又仗义,结交了不少豪强人物。
而各地明教徒之间,显然也是有一定联络的,在陈德兴这个明王的势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明教系统的神棍自然纷纷联络上了明都总坛——天道教的总坛被他们当了明教总坛!而主持明教日常工作的女神棍墨影娘自然也不会放弃这等天赐的良机,将各地的明教势力大肆收编,天道教的分坛坛主封出去好几十号,这个赵州韩安生就是其中之一。
陈德兴笑问:“韩坛主,你现在掌握着多少教众?其中精壮又有多少?”
韩安生脸上闪过喜色,大声道:“回禀明王,属下现在掌握着两万余教众,这次跟随咱们北走的多少烧香拜神的……其中精壮不下三千,都是燕赵男儿,个个都有一身武艺,而且刀枪弓箭都是现成的,只要明王法旨一下,立时就能闹起来!”
闹起来?听着怎么像农民起义呢?郭侃看看胸有成竹的陈德兴,恍然大悟。自己怎么把人家教主的身份给忘了呢?这蒙古人不大禁教,在天道教兴起以前,什么教都能在蒙古地盘上敞开传播的。便是在宋国被禁止的明教,也能大明大方的传播,颇有一些信众,而天道教又是明教的变种……
“好!”陈德兴赞了一声,然后又对郭侃道。“你去把教中能做大事的弟兄们都召集过来!”
……
柳家集镇中心,一栋破旧的砖瓦大宅之内。
三百余人,正在大厅前面院子当中静静等候。都是精壮男子,多半有四十多岁,也多半有一身的好武艺。平日在真定路地方上,他们都是一方豪强,有些人还在史家汉军中当过兵将,有些则开个庙宇半僧半俗的糊弄些无知愚民,有些人则开着什么买卖家里还颇有土地……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一身黄色的战袄,红巾包头,眼神当中闪动的,都是想要干大事儿求富贵的光芒!当然还有仇恨的火焰!
韩安生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垂老的身形缓缓走到大厅的台阶上头,转身面对着他们。老头子嘴唇嗫嚅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们,既是我天道教弟子,也是堂堂河北的汉家儿男!四十余年前,蒙古南下,金国沦亡,这本是胡人自相残杀,与我汉人何干?可是我们却有被屠杀灭族的血海深仇!你们有的是父亲,有的是母亲死在蒙古人的屠刀之下,更有全家全族被屠,你们藏在尸体堆里头才活下来的……这景象,我们永远永远也忘记不了!你们死去的父母,还有我韩安生死去的父母、家人、妻子和一双儿女,都在光明天国上睁着眼睛在看!在等!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去杀尽胡儿,报此血仇!”
韩安生突然大喊一声,问道:“你们,还记得咱们的歌是怎么唱的吗?”
“如何不记得?”
韩安生大笑三声,突然慷慨高歌:“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底下的人听着韩安生慷慨悲歌,全都留着眼泪跟着一块儿高歌起来。这首历史上红巾军的战歌,原来早就在北地民间传唱了。正如韩安生所言,北地汉人和蒙古是有屠杀灭族之恨的。除了几个很早就投靠蒙古的汉侯之外,想在北方汉地找到一个和蒙古人没有深仇大恨的汉人,还真是非常困难的。只是以往蒙古势大,又有汉侯助纣为虐,中下层的汉人只能敢怒不敢言。有时候为了活下去,还得昧着良心去替蒙古人卖命打仗。
而明教由于教义就宣扬反抗,因而骨干教众更是有强烈的反对大蒙古领导下的民族融合的倾向——这也是为什么在数十年后,北地会爆发由白莲教徒为骨干的红巾军大起义。
一曲歌罢,院子里面再次沉默下来。韩安生深吸口气,突然大喊道:“钢刀现在就在你们面前,胡儿就在这柳家集镇之外,你们,而太一神派来带着咱们去杀尽胡儿的明王,就在柳家集镇……你们,敢不敢拿着钢刀,跟着明王一块儿去杀尽集镇外面的胡儿?”
底下沉默一阵,人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仇是要报的!这个毫无疑问,明教就是个鼓励战斗的邪教嘛!从宋朝的明教,到元明清的白莲教,信徒都是战斗意志十足。什么以德报怨,什么忘记仇恨,什么逆来顺受,邪教化的中国明教/白莲教徒是不懂的。
不过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有点脑子知道轻重,而且也都有一颗功名利禄之心的。鞑子要杀,杀完了还要跟着明王殿下一块儿坐天下,这才是真正痛快的事情啊!
“杀尽胡儿,老幼不留!”底下的人高声整齐应和,映衬着外面难民们混乱哭喊的声音,更显得豪气万丈。
韩安生的身体微微颤抖,这一日他不知等了多少年,本来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只能把理想传递给儿孙,让他们一代代的积累力量,等待机会,没想到上天居然让他在有生之年,能见到降世明王。
他脸上的老泪,无法停歇地不断朝下滑落。最后还是咬牙大喝一声:“恭请明王殿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