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唐建立的那一天起,长安城就没有改变过它固有的节奏,一百零八个坊市次第开启,人们似乎忘记了昨日的喧嚣,依旧开始自己每一天的劳作,关心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门,不如关心一下今日的米价,要知道,今年冬天米价可是足足涨了三成,也不知那些吃光了长安粮食的灾民走了没有。
有嘴馋的孩子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看街角的榆树,总是奇怪那些那些小小的榆钱总是长不大,昨天就看见嫩枝上已经有了绿色的苞芽,怎今天还是老样子。恨恨的在树根上浇了一泡尿,这该死的老榆树,又一次让人失望。
再看看道路两旁的槐树,吸一口口水,相比榆钱,槐花才是真正的美味,捋一把白白的槐花和糙米放在一起蒸熟,那种香甜的味道可以传到街市上来,只可惜,槐树要到四月才开花,现在还是光秃秃的枝子,上面什么都没有。
快马扬起的灰尘总是那么讨厌,春天的长安城,如果不下雨,总是灰蒙蒙的。
骑士从马上跳了下来,手里拎着一桶浆糊,用排笔蘸上浆糊,在墙上刷了两下,又从马背上的竹筒里抽出一张纸,贴在坊墙上,上下看一眼发现贴的不错,就跨上马,奔向下一个目标。
这样的骑士可不止一两个,到处都有,只是做的工作相同,就是刷浆糊,贴纸片。
这就新鲜了,长安城除了官府在城门口贴过告示,再就是有两张江洋大盗的画影图形,谁见过有人把金贵的纸贴的满城都是。上面还写着字,一个都不认识,这不是急死人吗。
有好事的立刻就把杂货店的老板被叫了出来,街坊里就数他学问好,谁家办个红白喜事,那一次缺的了他。
杂货店掌柜咳嗽了两下,清清嗓子准备大声的念,好显摆显摆自己的学问,谁知道,刚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就立刻捂上嘴巴,滋溜一声就窜回杂货店,上了挡板,关门大吉,连生意都不做了。
看杂货店掌柜像受惊的驴,街坊就更加的着急,不知道上面到底写着什么,难道是官府又要在城里按人头收税了?众说纷纭,一时也没个头绪,坊正和武侯现在都在向金吾卫的差官报备,一时也找不出个识文断字的。
一个穿着圆领袍服的文士走了过来,一看就是一位读书的相公,年纪大的老人就上前抱拳问好,年青士子倒也好说话,二话不说就来到榜文下面,瞄了一眼就对周围的街坊说:“长安城里出现了恶贼,专门喜欢用人来做蜡烛,就是那种给人的嘴插上漏斗,把烧滚的蜡油灌进人的肚子里,活活烫死,再插上灯芯,当蜡烛用,以前长安城不是总是丢孩子么,说不定就是这个恶贼把孩子做成蜡烛了,晚上照亮用了。
文士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抓着文士问这恶贼是谁?他家孩子都丢了两年了,文士告诉他,这事啊,本来谁都没发现,结果被蓝田侯在兴化坊窦家发现一尊,仔细一看这蜡烛他还认识,原来是东市边上平康坊的一位歌姬,叫绿竹,前两天还看她跳舞来着,谁知道一眨眼就成了蜡烛了,侯爷当然不高兴,所以就贴了告示,警告街坊们小心看好自己的孩子和闺女,别被人家骗了去做成蜡烛了,他自己亲自到长安县衙去告状,为那个可怜的女子讨个公道。
文士一说完就拱拱手准备离开离开,走的时候还警告街坊们小心自家的闺女小子,看着嚎啕大哭的丢孩子的街坊,叹口气就离开了。
过了街角,从袖子里掏出一撮小胡子黏在嘴唇上,转到下一个街角,继续给不明真相的街坊们解释……刚刚还在对着榆树嫩芽流口水的孩子立刻就被母亲揪回家里,屁股上挨了好几巴掌才听母亲给他讲窦家把孩子做蜡烛的惨事,吓的孩子连哭都不会了,一个劲的往母亲怀里钻。
长安城里原本到处乱窜的孩子不见了,年纪轻轻喜欢逛街的少女不见了,就是有些不得已必须出来的,也脚步匆匆的像被狼撵,左瞄右看的宛如贼偷。
到了日头偏西,人们总算松了一口气,有聪明的以为这又是哪家的纨绔在胡闹,准备回家把锁在屋子里一天的孩子放出来透透气,谁料想,云家侯爷真的拿着状纸去长安县衙告状去了,从东头一直走到西头,大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看见了这位,义薄云天,侠肝义胆的侯爷,一脸沧桑的去了长安县衙。
明明县老爷就站在衙门口迎接,他却偏偏要把县衙两侧的钟鼓都敲一遍。百姓告状之前总要敲一敲钟鼓,催促一下懒惰的大老爷升堂办案,这规矩从汉朝就有了,云烨没机会敲这东西,如果他有了冤情一般都是找皇帝陛下解决,但是今天他穿着常服,就注定他只能以百姓的方式进行自己的司法程序。
百姓是没办法告官的,以民告官先以有罪,哪怕官司赢了,脊杖八十,不会少一下,流放三千里,也绝对不会少一里。回头看看身后一大群的长安市民,云烨嘴角有了一丝笑意,窦家,窦家会淹没在这片浪潮里。
长安县令左奎从未像今天一样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当官,站在县衙门口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侯爷敲响了催堂鼓,那就不是在敲鼓,那是在催命。
县丞,县尉,同样面如土色,昨天傍晚,窦家的人就告诉他们,如果云烨前来告状,如果胆敢收下状纸,他们全家最好的命运就是被发配岭南。
云烨坐在县衙大堂上喝着一碗酸奶,悠闲的看着三位官员在看自己的状子,他们不得不看,也不得不接,云烨看到洪城穿着衙役的衣服站在公堂一侧,拄着竹杖背靠着肃静的大牌子在打瞌睡。
弄死一个贱藉的歌姬不算什么事,刑律中也只规定了罚铜和杖责,最重不过发配一年的刑罚而已,长安城每年莫名其妙被弄死的仆役丫鬟不知有多少,也没见有谁跑来告官,大都是赔一点钱粮了事。良人的事都忙不过来,谁有功夫理会贱人的事,所以官府对于这种事历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夜路走的多了,迟早会遇见鬼,或许是贱人的冤魂在长安积累了太多的怨气,终于催生出一位侯爷状告国公家凌虐杀人的大事件,罪名很奇特,反人类罪,翻遍大唐律法也找不出这么一条奇怪的罪状。
林奎咬咬牙对云烨说:“云侯,我大唐自武德七年颁布《武德律》以来,从未有过这条反人类罪,下官作为亲民官,对于历朝历代的律法也有涉猎,对这条律法却闻所未闻,还望云侯给下官讲解一二。”
“自古以来的律法都是为了矫正天下子民的行为规范而制定的,用严刑律法来告诉我们那些事情可以做,那些事情不可以做,自秦以来,仁恕之道一直贯彻其中,苛刻的刑罚越来越少,历史上那些残酷的肉刑如今在我大唐只剩下鞭笞和板子,五马分尸不见了,宫刑不见了,挖眼割舌之刑不见了,就连十恶之首的谋逆,也不过是主犯斩首,他的父亲,子侄罪减一等判绞刑留个全尸。
可见,朝廷建立律法的意图就是为了教育子民不要去犯法,起到惩前毖后,教育救人的目的,不是想要把某个好好的人硬要弄去流放,硬要弄去砍头,谁喜欢把事情弄得血淋淋的。就在去年,哪怕是大灾之年,我大唐被砍头的罪犯不也才二十七个人吗么?
何也?这就是盛世即将到来的征兆,在边关我朝平灭突厥,活捉颉利,在朝中诸位亲民官功不可没,一方面要为前方的大军供需粮草军械,一方面又要为那些遭了灾的百姓提供食粮,免得他们冻饿而死。
如今春天到了,我大唐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年份,我们都在摩拳擦掌的准备为即将到来的盛世再努力拼搏一把,让我们所有人都有好日子过,我们有英明的君主,勇敢的将士,睿智的官员,勤劳的百姓,凭什么我们不能有个好日子过?”
唐朝人没听到过演讲,虽然云烨自己已经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但是案几后面的官员,衙门口的百姓,他们第一次听到关于盛世即将到来的宣言,无不群情激愤,就连在哪里打瞌睡的洪城也瞪大了眼睛,似乎第一次认识云烨。
云烨的话刚一停,百姓们轰然叫好,今天的主体是他们,云烨转过身来面对人头涌涌的百姓声嘶力竭的大喊:“在这个春和景明的好日子里,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恶心事发生。就是那个诗礼传家住在兴化坊的窦家,他们为了泄愤,把一个十五岁的女子活活的做成了人蜡。
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长到成人,要经历多少磨难,父母需要付出多少心血,我们都抱着最深的爱意幻想自己的孩儿长大成人之后,男子可以光宗耀祖,女子可以嫁个好人家,欢快一生,有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蜡烛?告诉我,有谁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蜡烛?我大唐的人很少,诺大的版图上只有几百万人,陛下每一次祭天都会诚心的祈祷天下百姓子孙繁盛,六畜繁衍,而你窦家在做什么,你在草菅人命啊!
窦家,你何其的忍心,我们见到受伤的小狗都会恻隐之心大作,为何你们不理会那个可怜女子的哀求,不理会她在哪里哭诉求饶?为什忍心将滚烫的蜡油灌进那个女子的腹中?天理何在,你窦家人心何在?万世家族,诗礼传家,我呸!”
随着云烨的一口唾沫出口,愤怒的长安百姓齐齐的朝兴化坊方向吐出了一口唾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