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
如果张氏坚持要留在镇上住,只怕以后就回不去胡家老宅了。
说不准,胡保银真的会休了她!
可是,如果她选择回去,那么这七十两银子落进胡保银手里,能不能给她治手则是个未知数。
是拼着被休来治手,还是让手留下残疾而顺从胡保银?
胡悠悠饶有兴致的看着张氏,等待着她的答案。
所有人都坐在桌边,只有张氏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一般。
张氏低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哑声开口说了四个字:“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张翠红你给我再说一遍!”胡保银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的吼道。
张氏缓缓抬起头,看着几近失控的丈夫,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我说我不回去。”
“不回去?那你就永远都不要回去了!我现在就休了你!”胡保银腾地一下站起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气的离开椅子来回走了两圈,最后走到张氏面前站定,气势汹汹的指着张氏的鼻子,“张翠红,你可想好了!若是我休了你,你以为你的娘家会容得下你吗?”
娘家?
张氏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胡保银,你还记得我是为什么跟娘家闹翻的吗?”
她这么一问,胡保银的怒火微微一滞,旋即便不耐烦的摆了一下手:“别跟我翻过去那些破事!我就问你是不是真想好了!你要是想好了,我现在就给你写休书!”
“破事?哈哈哈!若不是为了供你读书,我会从娘家一直拿银子吗?要不是你参加乡试的时候被别人骗,我会借了娘家二十两银子还不上最后撕破脸吗?”张氏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怨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胡保银,“我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跟娘家闹翻,为你操心劳力,这些在你眼里都是破事,是吗?”
原来张氏竟然为胡保银付出了这么多!胡悠悠简直叹为观止。
只不过,张氏如今把这些往事当众说出来,等于扯下了胡保银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如今这事……只怕不好收场了!
果然,胡保银恼羞成怒,竟然抬起手照着张氏脸上便是一耳光。
两人本来就面对面的站着,胡保银用力极大,这一巴掌竟然直接把张氏扇得身子一歪,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刚刚用木板固定好的左手顿时磕到了地上,疼的张氏一声惨叫。
眼看着木板都斜到了一边,只怕孔大夫才给张氏接好的断骨又歪了!
张氏疼得额头直冒冷汗,眼泪都快下来了。
可是胡保银却浑然不顾,竟然冲过去对张氏大打出手,口中骂道:“你这个贱人!当初你哪点配得上我?若不是我,说不定你早被你爹娘嫁给同村那个老鳏夫了!你也不想想这些年的好日子是谁给你的!我叫你不回去!我叫你住镇上!今天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贱婆娘不可!”
一边说,他一边拳打脚踢,下手之狠,让胡保田等人都看不下去了。
“大哥,住手!别打了!你……啊!”胡保田冲过去拉架,结果一不留神被胡保银的胳膊肘打到了眼睛,顿时痛叫一声。
这下胡悠悠不乐意了,怒吼道:“黑子,把在酒楼里打架的那人给我扔出去!”
“好嘞!”黑子冲了出来。
薅衣领,拎起来,双脚离地,拖到门口,胳膊一挥——走你!
胡保银在半空中一个抛物线,翻着白眼再次啪叽摔到了地上。
只不过这一次任凭他捂着腰哀嚎,都没有人去扶他了。
连胡老汉也只不过是在他被丢出去的时候不忍心的闭上了眼睛,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周大哥,又要麻烦你了!”胡悠悠走过去看了看张氏的左手腕,回头冲周林说道。
周林会意,走过来:“张伯母,我送你去仁义堂。”
这个情况,还是周林自己赶车过去比较好。
让黑子留在店里,可以震住胡老汉、胡老太太和胡保银。
张氏咬着牙,慢慢的坐了起来,缓了缓之后,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抬头望向胡悠悠:“三丫头,我知道以前我有很多对不住你家的地方,但我也从来没有害过你们。求求你,帮我这一次吧!”
张氏比胡保银和胡老太太看得明白,她知道现在的二房就是胡悠悠做的了主!
而且,她们所在的酒楼,脚下踩得地,那都是人家萧烈和胡悠悠的!
只有胡悠悠开了口,她才能名正言顺的留下。
此时胡悠悠静静凝视着张氏,眼神有些复杂:“大伯娘,你想好了吗?”
“你也看见了。如果这个时候我还选择回去,那留给我的能是什么下场?”张氏惨然一笑,眼神决绝,“就算被休了,我也不回去!”
回去是火坑!不回去也许也会很惨,可至少不会落下残疾!
张氏觉得自己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
再说天下这样大,总不会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看到毅然决然的张氏,胡悠悠忽然想起了那天来找自己道别的胡素素。
这对母女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惊人的相似啊!
平心而论,这不是张氏和胡素素的错,而是这个位面女人的悲哀!
胡悠悠深吸了一口气,在张氏忐忑又期待的眼神中缓缓裂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我的店伙计打伤了大伯娘,我当然要负责到底。”
言下之意,她同意张氏暂时住下养伤了。
张氏凄然的眼中陡然迸发出光亮来,仿佛找到了生的希望一般。
“谢谢!谢谢!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张氏语无伦次的说着,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没有人知道这是欣喜的泪水,还是悔恨的泪水。
但胡悠悠却莫名听懂了张氏的意思。谢谢自己不计前嫌出手相帮,以前对二房所作的那些事……真的对不起!
一时之间,胡悠悠的心情也有些复杂,伸出手搀扶张氏起身,低声说道:“大伯娘,你先起来去医馆把骨头接好,不然我怕会落下病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无法给张氏任何保证,毕竟张氏和她还算不上亲人,不能单凭这一句道歉,就那么轻易的相信对方。
待到周林带着张氏离开,酒楼大堂内一片静寂,胡老汉和胡老太太谁都没有出声。
而胡保银依然趴在酒楼门口的地上哼唧,等待着有人给他个台阶下。
胡悠悠慢吞吞地走到了酒楼门口,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躺着的胡保银,唇角微微勾起:“大伯,这一次你有没有哪里摔断了啊?别说我没有给你赚七十两银子的机会啊!只要你手断了,我马上也赔给你七十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神经病啊!
谁会故意把自己的手弄断来赚七十两银子?
万一真的断了,落下残疾了怎么整?
胡保银在心中怒骂,却不敢真的骂出声来,因为他害怕这个心狠手辣的侄女真的叫那个名为黑子的莽夫把自己的手打断。
“大伯,你想好没有?要不要赚这七十两银子?”胡悠悠笑着问道,眼神很冷。
不是想要银子吗?现在我给你机会!
在她的注视下,胡保银一声都不敢吭,目露惊恐的连连摇头。
“既然大伯你不想赚这七十两,那我就只能按照刚才所说的赔你二两银子了!”胡悠悠冷冷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二两碎银子往外一丢。
距离掌握得刚刚好。
一两一块的碎银子落在地上骨碌了几圈,最后停在了胡保银的鼻子跟前,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银子上面沾染了灰尘,犹如两颗灰扑扑的豆子,与同样狼狈的胡保银放在一起,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