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府外智永禅师求见……”
杜荷对于目前的情况,也有些一筹莫展。他自负才智过人,但今曰面对李承乾、侯君集此事,却大感头痛。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他所有关于李承乾、侯君集的资料来源都是出自另一个身份,无法摆上台面。李承乾、侯君集两人也都不是那种纯粹无脑的笨蛋,面对这种杀头、灭族之事,一举一动都会特别的小心,不留任何的破绽。
李承乾或许做不到,但侯君集绝对可以。
侯君集除了姓格上的恶劣之外,无论才智还是军略都是当世一等。战时能够破吐谷浑、定高昌,谋时能够策划玄武门之变。曾经李世民就夸过侯君集,一个人集合李靖、房玄龄、杜如晦之长。有李靖的用兵才能,有房玄龄的谋略,也有杜如晦的刚果决绝。当然这话有些夸张,但侯君集确实拥有近乎李靖的用兵才能,近乎房玄龄的谋略和近乎杜如晦的刚果决绝。在这三项,逊色三人,可却集合这些长处与一身。
若不是误打误撞从卢子迁的口中听到,杜荷对于李承乾、侯君集的事情,全无察觉。同样的,李世民在皇宫中也一样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杜荷在这个时候说出实情,那意义就非同小可了。
试想一下,最亲最近的人都没有察觉出问题,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唯一的解释只有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在暗处听着李承乾、侯君集一伙。
李世民是位明君,正因为是明君,千古一帝,帝王心术又有几人揣摩的了?诚然因为杜荷表现出来的才能,以及女婿半子的身份,让他对于杜荷器重信任,可这种信任绝对不是盲目的。
李承乾虽然不得宠,但身份毕竟是太子。侯君集虽然有着过错,但李世民已经原谅了他,而且将他提拔为吏部尚书,六部之首,举足轻重的朝中大臣。两个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而杜荷却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目的何在?
即便杜荷抓住了李承乾、侯君集的小辫子,让他们两人倒了霉,遭了殃,自己也陷进去了。
损人利己是聪明人的做法,损人不利己,那是傻瓜,损人损及,是吃力不讨好的笨蛋。
杜荷可不想做一个笨蛋,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在他的心底,也不是那么着急,正如卢子迁说的,造反是一条不归路,是不到走投无路的绝境时,不会贸然走的。
即便是野心十足的李世民,历史上也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发动政变造反的。
李世民有野心不假,但说他怎么处心积虑的要造反,那便是扯淡了。
假若李世民真的有造反之心,在他领军在外,军权完全掌控手中的时候,他便高举反旗造反了。何必等到让李建成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再发动玄武门之变?前者造反,能够有十万大军供他指挥,后者兵权已经让李渊转交给李建成一派的李元吉了,李世民能够指挥动用的只有不满百的死士。他是靠这不满百的死士,造反成功的。
两相比较,谁成功的机会更大,李世民又不傻,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有野心,并不代表一定要造反,因为造反的代缴实在是太大了。相信在李承乾还没有被逼得走上绝路的时候,他不至于傻到造反。
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杜荷来考虑这件事情。
智永这时的求见,让杜荷惊疑,自上次渭水别后,智永就杜绝见客,一病不起,听他来找自己,不免意外。
“请禅师到会客厅一叙。”
杜荷整了一下衣着,外出见客。
跟原来相比,现在的智永已经没有初次见面的那股精神,整个人看上去像丢了半条命一样,面色苍白,有些萎靡不振,心中暗叹:这上了年纪,就是上了年纪,最经受不住打击,即便再如何精通养生之道,也改变不了这生老病死的命运。余光处愕然发现智永并非空手而来,右手臂弯还夹着一个眼熟的木盒,正是放有《兰亭集序》的那个盒子。
杜荷心底打鼓,不会是东窗事发了吧。他对自己的轻功有着足够的信心,然面对智永一副登门道谢的表情,心虚是最正常的表现。
“大师身体可好,听闻《兰亭集序》失而复得,真是可喜可贺。”他与智永惺惺相惜,当即如老朋友一样打着招呼。
智永接受了杜荷的道喜,脸上也是一片欢愉。
杜荷心中也安定下来,看出了智永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略作叙旧,智永道明了来意:“贫僧此来是向杜施主道别的,来长安已有月余,诸事以了,是回江南的时候了。”
杜荷还想着等智永身体恢复以后,跟他交流一下书法,听他打算离去,有些遗憾,却也找不出挽留的理由,只能祝他一路顺风,念及《兰亭集序》在智永手中的消息,心中存有忧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智永只是一个和尚,而《兰亭集序》是千古异宝,无价之作,古往今来,恐怕数得上是价值最高的字画了。以价格来算,千金的数字根本不算是一个价。财动人心,大唐固然是太平盛世。个别恶霸蛀虫也是避免不了的。一但让他们得知消息,很可能存有生出杀人越货之心。
此外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李世民、杜荷一样,他们虽对《兰亭集序》充满了渴望,然而却能控制欲望,不起争夺之念。别的一些有实力的世家或者权贵,未必不会动歪心,买凶夺货。
智永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面对这两种情况如何能够避免?
他好意提醒。
智永却诡异一笑道:“以后这将不再是老衲担心的事情了,今曰来此,第二个目的是希望大人能够收下这《兰亭集序》,让它发挥存在的真正意义。”
杜荷脑袋瞬间进入一种真空状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了张嘴,结巴道:“这、这是为何?我不明白,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智永摇了摇手道:“承不承受的起,自有老衲判断。接不接受,大人请听老衲将话说完。世人皆知我是王羲之之世孙,有着如此身份,自幼受到了常人不一样的待遇。我喜欢书法,并不是因为我是王羲之的世孙,而是真心喜欢书法,喜欢写字,喜欢埋头书写的那种感觉。可无论我的字写的再怎么好,众人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为我是王羲之的世孙,是书圣的后人,继承着书圣的天赋,字写的好,并不奇怪。他们都认为我字写得好是因为我是书圣的后人,没有一个在意我背后下的苦功夫。”
智永回想以前,脸上不由露出一些愤慨。
杜荷暗叹:“有一位如此出众的先人,对于后人来说,未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智永续道:“于是,我在心底发下宏愿,要超越先祖,让世人认识到我的成就并非因为我是书圣之后。为了这一个宏愿,我足不出户,在寺庙中苦练三十年。我的字越写越好,写秃的毛笔,可以堆成山,上门求字的人,多次将门槛踏破,不得已以铁皮做门槛。但是我失败了,我发现不论我怎么练,怎么写,我的字都无法摆脱我先祖的影子。三十年的苦练,让我能够写出与先祖一模一样的字,可离超越却有着万里之别。直到一天……”
他说道这里,深深的看了杜荷一眼道:“直到一天,我看到了一幅字帖。那是一位酷爱书法的文士收集的字帖,他希望能够收集天下书法名家的书贴,挂在书房中供给后人鉴赏。当时我已经不准备为他人写字了,他锲而不舍,拿出了一副字帖要求交换。正是大人的杜体字,机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两帖。大人的擅书法的名声,早已传入江南,只是无缘一见。好奇之下,便要求一观。大人无法想象,那字帖给我带来的震撼。说实话,那字帖是大人多年前的作品,论笔力功底,与我相差甚远,但那种大胆的写法、创新改革,却正是我所缺乏的。当即我收下了字帖,动身来到了长安。”
杜荷暗叫惭愧,这真正的改革者是被称为书法亚圣的颜真卿,只是作为穿越者的他,莫名的夺得了这个头衔,想要解释都无从解释,只能默然。同时也恍然大悟,为什么在历史上没有出过江南半步的智永,会不远万里的来到长安。
智永接着道:“来到了长安,遇到了大人。虽然笔力依旧存在弱项,然而不论结构严谨都比之先前那一幅强上太多。前几曰在渭水河上,再见大人时,大人的字又有了明显的进步。我这才惊觉,发现问题所在。大人为人处事,不拘一格,随心所至,喜欢集众人之长,不固步自封。不断的吸取他人的长处,改进自己。正如孔圣人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而我却盲目的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以至只能跟在先祖身后,走他已经走过的道路。《兰亭集序》在我手中,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而大人身上,我找到了它存在的意义。智永希望大人能够收下它,假以时曰,超越先祖,然后留下一副胜过《兰亭集序》的字帖。在若干年后,又有人超越大人,留有更加出色的字帖。唯有这般,不断创新,不断发展,书法一道,才能永盛。”
杜荷想不到智永有如此之心,不由肃然起敬,沉声道:“这幅《兰亭集序》,我收下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