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李存焕感觉自己就仿佛一个身处云端,高高在上的仙人,冷漠的观察一切。又仿佛一个明明看清楚现实,却十分无奈的凡人。李存焕尽人事般的派人飞鸽传书,给李克用传送刘仁恭背叛和朱友宁突袭的消息。
不过不知道是消息没有传到李克用手中,还是李克用接到了消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不屑一顾。反正李存焕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朱友宁明为出兵高邑,而且暴露出行军路线。镇守在柏乡的五太保李存进派兵二千,准备抢在朱友宁之前抵达高邑,守住后路。却不想这是朱友宁的计策,朱友宁在柏乡城外击溃二千河东军,挟胜利之势猛攻柏乡。柏乡一曰便陷落,朱友宁这还不算,一把火烧了柏乡百万石粮食,旋即带兵占领更加易守难攻的高邑,可是将李克用的后路断的干干净净。
朱温同时也果断出击,派兵在沙河修建一道浮桥,在一次大雾中让李思安撤回来。虽然这一战,朱温损失了近两万兵马。却是将李克用的八万大军围在龙岗。同时派大将丁会进攻在巨鹿的李嗣昭,李嗣昭没有办法,唯有带兵退向龙岗。
李存焕知道李克用完了,倒不是说李克用要死了。朱友宁的兵马并不多,李克用想逃脱并不困难。但李克用手底下的那八万大军,能够逃脱一万出来,李克用的祖坟就冒青烟了。
“十面埋伏!八面楚歌!不愧是敬翔!”杨师厚看着沙盘,感叹道。
李存焕可是感叹不出来,敬翔的计策咋一看平平无奇,但却精通兵家之果断、狠辣、打七寸三大精要。派兵时间非常准确而果断,如果慢上一分,李克用就算败,也不会败的如此之惨,甚至可能来一个咸鱼翻身。而敬翔的手段之狠辣,更是让人不寒而栗。不惜以李思安手下五万大军为诱饵,乃至牺牲二万人,为的仅仅是朱友宁一路奇兵。
狠辣还好说,不过用好了是狠辣,用不好了就是困兽犹斗。纵使胜了,也不过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罢了。而这个打七寸更是将敬翔的狠辣发挥的淋漓尽致。截了李克用的后路不说,还将李克用的粮草都烧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李克用最多也就剩下三天的粮草。六、七天后,李克用纵使有一百万大军恐怕也饿的只有趴在地上喘气的力。
而六、七天的时间,李存焕完全没有把握救到李克用。哪怕李存焕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救援李克用,他也没有可能三天的时间贯穿两州十多座城池来到邢州救李克用。而且长驱直入那是得让敌人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没有能力威胁侧翼和后路才可以做。否则李存焕还要清理魏州的罗弘信一场大战打下来,少说也要一头半个月才解决。那个时候如果李克用还在邢州,恐怕李存焕去到邢州,恐怕也就是给李克用收尸。哦不!想给李克用收尸,也得看朱温的心情,否则以朱温对李克用的恨意。
说朱温将李克用挫骨扬灰,李存焕相信朱温这屠夫绝对干得出来。甚至在挫骨扬灰之前还会做鞭尸三百,暴尸荒野之类泄愤的事情。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李存焕知道阻止朱温已经没有办法了,那么眼下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这场三方大战中保存自己实力的前提下,获得最大的利益。
杨师厚瞄了一眼郭崇韬,仿佛在说:这人在一边,不好说啊!
保存自身的利益,难免就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很明显,眼下杨师厚想放弃李克用这个盟友。而郭崇韬作为李克用在卢龙军中的代理人,虽然他是李存焕要过来的,但依旧让人不放心。
李存焕明白杨师厚的意思,但他却不想赶郭崇韬离开。脸露诚恳的对郭崇韬说道:“郭兄,我身边缺一录事参军,不知道你可愿意来担任呢?”
郭崇韬现在是行军司马,比录事参军高了好几级。不过这是李存焕一个让他加入卢龙的邀请,并不能以官职的大小而论事情。郭崇韬如果答应了,等于成为了卢龙的一员。虽然李克用那边恐怕是怒火中烧,但可以想象李存焕亲自邀请的郭崇韬前途会多么光明。
“这……”郭崇韬虽然知道李存焕看重他,但想不到李存焕居然会如此极力拉拢他。
李存焕一咬牙,也不怕惊世骇俗了,神色郑重的对郭崇韬说:“愿请郭卿为诸幕僚之长,为卢龙之中书令!”
幕僚之长这可是了不得,在五代一般大员都是幕僚出身。幕僚也因为是节度使身边的亲近人,经常会被委以重任,出任监军、支使,巡查各地钱粮等重要的事情。还有中书令,这乃是唐朝的真丞相,掌握丞相的权力。李存焕这个卢龙之中书令,并非说给郭崇韬中书令的官职,而是说他在卢龙的权力相当于丞相。
“殿下!请慎言!”杨师厚不得不开口了,看向郭崇韬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妒忌。
“殿下!请慎言!”朴景辉、元行钦这些人都坐不住了,连忙跟在杨师厚后面,劝谏。
郭崇韬也被李存焕的话镇住了,他想不到李存焕居然如此看重他,给出的条件是那么的诱人。郭崇韬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没有才能,但李存焕是第一个赏识他的人,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如此大胆重用他的人。
“殿下!”郭崇韬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呜咽之声。
“不用多说,在说这话之前,我已经深思熟虑!”李存焕一力将杨师厚等人的劝谏漠视了,摆明一副力挺郭崇韬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也一脸期盼的看着郭崇韬,希望郭崇韬答应他的邀请。
“殿下!”郭崇韬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舌头和嘴巴都仿佛变成石头般僵硬,说话的时候特别艰难。“我……我恐怕辜负……殿下的期盼了!”
说完这句话,郭崇韬仿佛耗尽身体的气力,但整个人也轻松了很多。
“为什么?”李存焕身形猛然一颤,凝视郭崇韬,一身的霸气,甚至怒气都散发出来,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郭崇韬脸色愁苦的叹息一声道:“郭某家人在太原,而且郭某认为郭某不过是一掌书记的才能罢了!”
李存焕知道郭崇韬这是变相答应他,当然。如果李存焕没有办法救出郭崇韬的家人,也许郭崇韬不会投靠李存焕。毕竟有些人,他们看重家人,更多于看重自己。另外李存焕也发现他的大力提拔,已经遭到了杨师厚等一班老臣子对郭崇韬的敌视。李存焕虽然在卢龙说一不二,但他也要顾及众人的感受。
李存焕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如此崇韬你先留我身边吧!”
李存焕这话好歹让杨师厚这些人好受多了,特别是冯道和韩延徽,他们二人跟随了李存焕四五年,虽然得到信任,但还不过一个掌书记,一个相当于高级幕僚的录事参军。那里容忍的了郭崇韬这家伙,不过几天时间就跨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郭崇韬点点头道:“殿下如此看重郭某,郭某在此献上一计。”说到这里,郭崇韬顿了顿,走到沙盘旁边,拿起一杆纤柔长竹枝,轻轻一点在沙盘的聚焦点——龙岗。“晋王(李克用)虽然被困在龙岗,但想逃出来并不难。龙岗向四是太行山,那里没有任何宣武大军布置,虽然大军越不过去,但少数人还是走得了。所以我敢保证,晋王姓命无忧,不过这八万大军恐怕……”说到这里,郭崇韬摇摇头。
杨师厚忍不住了,呵斥道:“郭司马莫非就会这些废话吗?”
郭崇韬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恼意,咳嗽一声,直奔主题道:“那么殿下需要做的就是不动,殿下这几万大军在这里,朱温可不敢北上,防止后路被断。不过李克用那边有几万降兵给朱温,便宜了朱温。到了现在,这场战争应该差不多完了吧!”
“不会!”李存焕摇摇头,目光坚定的说道:“朱温不会如此简单就结束这场战争。”
郭崇韬反应力非常快,一下子就想到问题的关键。说道:“那么他只能够选择西去进攻潞州,或者东进和殿下决一死战。”
“我想朱温应该会选择第二条。”李存焕目光露出一抹战意,仿佛在期盼朱温的到来。
“那么我们只需要在德州只守不攻便可以了!”郭崇韬沉声说道,仿佛感觉不够清楚,补充道:“在派人从兖州轻骑突袭朱温的大本营汴州!攻敌之必所救!朱温肯定要撤退,如此殿下可以趁势追击,占领一些地盘。”
“哈!哈!正和我意!”李存焕高兴的笑道。
“殿下,还需防止朱温孤军北上!”杨师厚担忧道。
“放心,有周德威在,朱温没有那么容易得到便宜的!”李存焕满脸自信道。
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太过出乎郭崇韬所言的预料,李克用最后选择抛弃大军,心腹大将和数百亲兵翻过太行山,逃回河东。八万大军在经过开始几天突围损失了万余人后,剩下的七万人皆投降朱温。王镕也向朱温乞盟。到了这里,郭崇韬的‘预言’不太准确了,而杨师厚担忧的事情却发生了。
朱温悍然留下一万蔡州兵联合罗弘信的魏博军防御在德州的李存焕和看守在邢州整编的七万降兵。而自己则亲率余下五万精兵,悍然北上幽州南大门,瀛州!
这却是让李存焕有些措手不及,虽然朱温的兵马只有五万人,但幽州也不过三万兵马。而且大部分都是团练兵,甚至土兵。精锐的兵马都被李存焕抽调到了他身边。
“殿下,符存审和李存孝将军到了辕门!”士兵走进来禀报道。但李存焕已经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了,朱温这一拳打在他七寸上。李存焕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听从杨师厚的劝说了。
见李存焕良久没有动静,禀报的士兵无奈唯有一脸哀求的看着在一边的朴乐射,朴乐射不得不开口重复道:“殿下,符存审和李存孝将军到了辕门,殿下出去迎接为好!”
“乐射,你去迎接。”李存焕并没有理会朴乐射的提议,旋即对一边的士兵吩咐道:“击鼓聚将!”
不过片刻,中军大帐就人头涌涌,李存焕也不管这些,直接走到杨师厚面前,一脸谦虚的问道:“师厚,你看眼下的情况应该如何是好?”
郭崇韬不服了,走到李存焕面前,道:“殿下,现在这个情况请相信周将军!否则忙于奔命,义昌有失!义昌丢失,王师范必定慌!朱温只需要派一三寸不烂之舌,定可说服王师范绝秦通梁!如此一来,殿下莫非想躲在漠北,终老一生吗?难道这就是殿下的人生吗?”
杨师厚沉吟了片刻,罕见的没有反对郭崇韬的话,反而赞同道:“殿下!且听崇韬细说如何,末将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郭崇韬脸色一整,他知道自己之前错误的判断,让李存焕失去了先手,这次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来到将功补过的。“殿下,幽州城的防御力如何,殿下是知道的。殿下现在需要做的是以攻对攻!派兵和魏博罗弘信大战,图谋截断朱温的后路。不过我估计,这不过是牵制一下朱温的精力罢了。另外便从兖州出奇兵!”
“嗯!”李存焕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到目前为止,兖州还没有什么消息。不过朱温恐怕太过高看葛从周了,刘鄩这个人,下官曾经见过一面,知道这人心思细密,也许进取不足,但守城有余!葛从周只要一天没有攻下兖州,殿下你的机会就在!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刘鄩能够撑多长时间!”郭崇韬脸色凝重的说道。
李存焕点点头,心神陷入沉思,他琢磨究竟派谁突袭朱温的后方。或者他亲自带兵突袭,而应该选择带何将一同出发。
……兖州……已经是九月了,但兖州城外却没有九月丰收的一丝一毫的情景,城外的田地上扎着密密麻麻的帐篷,代替了仿佛黄金海洋的小麦田。让兖州城显得更加破败,不时可以从城墙外围的黄泥地上看到一根露出黄土外的白骨,或者一柄已经生锈的断剑。无声的诉说着兖州这些年来战争带来的困难。
看着外面的帐篷,刘鄩不由得满心的担忧。从占领兖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如果不是刘鄩早有远见,囤积粮草,在城中荒废的空地中种植谷物。恐怕现在已经撑不下去了。毕竟刘鄩出兵的时间是三月,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加上兖州本来就被朱温打烂,刘鄩能够在兖州得到的粮食非常少,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早就被葛从周困死了。
想到葛从周,刘鄩的心更是一沉,葛从周虽然没有奈何的了险要的兖州城,但他也没有让刘鄩有办法突围或者击败他。葛从周甚至并没有因为他的父母在兖州城而有什么顾忌或者疯狂的发动进攻,而是非常的冷静处理一切。在多次攻城失败后,明智的选择围城,仿佛丝毫没有理会城中家人的死活。
面对如此冷静的对手,刘鄩佩服之余是深深的忌惮。他现在只是希望李存焕能够在河北击败朱温,否则他想黯然撤退,也没有可能。甚至他就要死在这座城池中了。对于死亡,刘鄩并不畏惧,从伍那一天开始,他就有这个觉悟。刘鄩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够报答王敬武、王师范两代的恩情。
想到这里,刘鄩不由叹息一声,没有了他王师范在平卢更加困难,平卢有多少大将刘鄩比王师范更加清楚。除了那个野心勃勃的高句丽人王建,其他人都不足为虑。
想到王建那充满野心的眼神,刘鄩不由充满担忧,他不知道自己死去后,王师范能不能控制到这头猛虎,不被猛虎反扑。
忽然刘鄩脸上露出一抹自嘲,暗道: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居然还有心情担忧其他人,可笑!可笑啊!
刘鄩收起脸上的苦笑,走向互通城墙城内的楼梯,蓦然见到自己的亲信兼堂弟刘子仁脸色慌张的跑过来。刘鄩心头一沉,他堂弟刘子仁素来深得他喜爱,和他姓格有几分相近,为人颇为沉稳,现在如此慌张,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情?”刘鄩连忙快步走下楼梯,捉住刘子仁的手臂,紧张的问道。
刘子仁虽然跑的满头大汗,但却已经顾不上松上一口气,一只手扶着城墙粗糙的壁面。慌慌张张的说道:“副……副将王彦温带着……带着本部兵马从北门叛逃,全城的兵马现在都乱了起来,不少人都准备跟随王彦温叛逃!”
刘鄩闻言脸色大变,守城最忌就是军心不稳,所以孙子兵法有云,不守无援之城。意思就是不防守没有支援的城池,暗喻军心不稳,不能够守城。加上王彦温是副将,他叛逃,不仅仅是士气的问题,更是会让葛从周得知兖州现在虚实,更加从容的布局。
“大哥!要不我们也出城投降了吧!否则晚了,葛从周也不会如何看重大哥你!”刘子仁神色焦躁的劝说道。
即使刘鄩的心腹亲信,刘子仁也说出了这话,可以想象那些普通士兵的心情,险峻的情况让刘鄩心头更是一沉。
“不!”刘鄩一摇头,简单的说道:“节度使两代大恩,我刘鄩无以为报,但绝对不会辜负节度使的信任!”
“但是大哥,你难道还看不清现在的情况吗!兖州城守不住了,与其无谓的苦苦挣扎,还不如顺应天命罢了!”刘子仁苦劝道。
“谁说兖州城守不住的!”刘鄩脸色坚毅的说道。
“大哥!”刘子仁不甘心的再次呼喊道。
刘鄩迅速恢复镇定,迅速下令道:“无需多言!封严饹,你拿我旗帜令牌追上王彦温,如此这般!”
一边的刘子仁闻言,不由脸色犹豫起来,不知道刘鄩如此做有没有作用。但他没有办法选择其他,他和刘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纵使是背叛了刘鄩,恐怕也得不到重用。
站在刘鄩身后的亲兵队长封严饹脸色郑重的接过刘鄩的旗帜和令牌,斩钉截铁的道:“不成功,便!成!仁!”
“放心!无论如何我刘鄩也会厚待你的家人!”刘鄩认真的说道。
“多谢将军!”封严饹闻言,脸色略微一松,仿佛放下一块心头大石。对刘鄩一拱手,旋即快步飞奔下城墙。
“传令兵!”刘鄩旋即对一边的几名传令兵说道。
“小人在!”几名传令兵连忙应道。
刘鄩迅速的说道:“你们立刻拿我的旗号,巡视城墙,宣布我的命令!明白吗?”
“小人定当竭尽全力完成将军的任务!”几名传令兵没有犹豫,他们都是常年跟随在刘鄩身边的人,如果刘鄩不好过,他们绝对不会比刘鄩好到哪里去,哪里有不尽力办事的呢!
“呼!”刘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淡然道:“现在已经尽人事了,下面的唯有听天命了!”
“哥,你不担心吗?”刘子仁满脸忐忑不安,如果有选择,他真是宁愿开城投降了葛从周。刘鄩虽然俘虏了葛从周的家人,但并没有虐待,反而礼遇有加。对待葛从周的父母,更是升堂拜葛从周的老母亲。就凭这一点,刘子仁相信葛从周绝对不会伤害刘鄩的姓命,甚至感谢刘鄩。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刘鄩如此执着于效忠王师范,平时倒没有什么,但现在已经连自己也姓命不保了,还效忠个鸟!更何况刘鄩也已经尽力了,可以拍胸口说一句问心无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