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无改鬓毛衰,
这句诗用來印证张松龄老年时的模样最为合适,邻座的旅客一听到他说话的腔调,立刻意识到老者恐怕此番前來是打算落叶归根的,脸上的笑容登时变得愈发热情,“听您老口音好像是是咱们黑石寨人,贵姓,原來住什么地方啊,。”
“嗯。”张松龄点点头,微笑着回应,“嗯,我喇嘛沟的,免贵姓张。”
“喇嘛沟,那可是好地方啊。”不想让远道归來的游子挑剔家乡人怠慢,热情的旅客大声夸赞,
“哪有什么好的,整个黑石寨最穷的地方才对。”搜索着自己脑海里关于喇嘛沟的最后记忆,张松龄低声自谦,
“您老说得是哪一年的老黄历啊。”附近几名旅客也纷纷回过头,笑呵呵反驳张松龄的评论,“您老离开家乡有些年头了吧,现在的喇嘛沟,可是一点儿都不穷了。”
“何止是不穷啊,这红色教育基地一批下來,上头又会拨好大一笔款,光承接工程,每家就能赚上好几千。”
“还有每年接待游客的进项,现在国家干部都流行红色旅游,咱们喇嘛沟是整个内蒙东部最早有革命队伍的地方,搞红色旅游,哪能不來咱们这儿啊,招待游客吃饭、住宿,再顺便卖上几斤野山珍,城里人大鱼大肉吃腻了,现在就好这一口……”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离原來的话題越远,越说离原來的话題越远,从喇嘛沟的时代变迁,到地方各色土特产,然后再从地方各色特产,聊到最近荧屏上热播的电视连续剧《烽烟岁月》,然后就是电视连续剧背后的各种掌故,入云龙、周黑炭、张玄策,小王爷,还有传说中的一代女中豪杰斯琴,一个个张松龄非常熟悉的名字,伴着众人的谈论,再度直冲他的脑海,
在众人的话语中,这些名字背后的传奇故事,比电视剧居然还要夸张,这些名字所代表的脸谱,比电视剧里头也更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赵天龙,一诺千斤的周黑炭,一心向往革命,几经磨难信仰坚定如山的张玄策……,所有的身影都高大伟岸,所有的故事都饱含激情,
张松龄听着听着,便轻轻笑了起來,笑得惬意而满足,旅途中所有不快,在这一瞬间便统统抛在了脑后,无论如今的政斧官员们的行为有多么荒唐,嘴脸有多么虚伪,至少,在百姓们的记忆里,自己和入云龙那批人的形象,依旧是光明的,无论传说与事实相去多远,至少,在百姓们的心目中,自己当年的那些选择并沒有错,百姓们用自己的方式纪念那些人,那些岁月,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缅怀当年的英雄,他们用当年那些人的光明,來衬托眼下政斧官吏的腐朽与龌龊,他们用夸张的故事寄托心中的向往,他们用嘴巴与心脏,來书写整个历史,
“您老看那部连续剧了么,最近特别火的那部,烽烟岁月。”无论说得多热闹,旅客们都不会让远道归來的游子受到冷落,抽出时间來,专门和张松龄讨论,
“看了,不错的连续剧,就是拍得有点玄乎,小鬼子太弱了一点儿,游击队的战斗力也太夸张。”张松龄笑着点头,努力往高了评价那部曾经被自己贬斥为胡说八道的连续剧,
在那部电视剧中,游击队几乎每战必胜,每次都打得鬼子溃不成军,如果小鬼子真的象电视里拍得那么差劲,抗曰战争又何必打上整整八个年头,光凭着喇嘛沟游击队,恐怕就足以横扫整个察哈尔,进而解放东三省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为那部名为《烽烟岁月》的电视连续剧口下留了情,却不料立刻犯了众怒,先前还热情地跟他套近乎的旅客们纷纷冷了脸,七嘴八舌地反驳道:“您老这话说得可不对了,咱们喇嘛沟游击队的故事,可是家家户户都清楚的,事实上,人家电视里演得一点儿都不夸张,藤田老鬼子就是被游击队给活活逼死的,后來的小鬼子,就是被逼得根本出不了县城,我家二老爷亲口跟我讲,当年入云龙和张玄策两个每人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堵住黑石县的南大门……”
“呵呵……”张松龄不打算跟众人争论,只是将头靠在座椅背上,面露微笑,抱着歪把子机枪堵黑石寨的南大门,那是自己当年做梦都想达到的目标,只可惜喇嘛沟游击队穷得叮当响,能提供得起歪把子,也提供不起足够的子弹,
“您老别笑,我家五爷爷当年放羊时,亲眼看到过入云龙带队攻打县城,您可以跟着我回家,我让五爷爷亲自跟您讲。”见张松龄笑得轻松,旅客们驳斥得越发大声,
“我三奶奶的命,当年就是张玄策从鬼子手里救下來的,听我三奶奶说,人家张玄策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曾经在抗大深造过,他來咱们喇嘛沟,是抗大校长[***]亲自点的将,因为要避讳,电视里才沒这么拍。”
“我老婆他们家的二舅爷是四八年参军的老干部……”
“我远房表哥他媳妇家的大爷爷当年……”
事关整个黑石寨的声誉,不由得众人不着急,纷纷摆证据,讲道理,从多方角度证明连续剧和民间传说的真实姓,被张松龄强拉着陪伴他故地重游的小孙子张约翰听得不耐烦,重重咳嗽了几声,抬头插话:“别瞎扯了,我爷爷就……”
“我就是喇嘛沟人,当年也见过入云龙。”张松龄不愿意被众人围观,赶紧出言打断,
这句话,比任何证词都有力,所有反驳声登时都小了下去,愤愤不平旅客们皱着眉头,满脸狐疑,“您老真的见过入云龙本人,他长得什么模样,比电视里还威风么,您老当年也参加了游击队么。”
“他啊,个头比电视里那个演员可高多了,身材也比那个娘娘腔宽很多,脸有点儿黑,眼神也沒那个演员灵活……”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犹如潮水,车窗外的戈壁滩不在是苍茫一片,代之的是当年满眼的翠绿,夏天的风也不再熏得令人喘不过气,反而在清凉当中隐隐地带上了几分野花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