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郑小宝闻听中年汉子如此诋毁自家教头,立刻大声反驳,“胖子哥打仗可聪明了,总是能想出最省事儿的招数,上次偷袭右旗王府,就是他带领几个人先摸进去俘虏了伪军的连长,然后从里边给我们打开的府门。”
“那一仗,光俘虏就抓了七十多个,我们自己也三个轻伤,一个重伤,大伙过后都夸胖子哥的计策好,可是让大伙省老鼻子事儿了。”另外一名绰号叫田鼠的小战士,也凑上前替张松龄表功,
“是啊,最后有几个伪军躲在炮楼里不肯出來投降,也是胖子哥用步枪封住了射击孔,掩护着赵队长用手榴弹解决了他们。”带着明显蒙古人相貌的小吉布也梗起脖子,大声替张松龄张目,
少年人心里都有英雄情节,在他们这些小游击队员心目中,读书好、枪法准、会开炮、懂打仗,待人又沒什么架子的张松龄,简直应该就是所有人敬重并效仿的楷模,除了一手创立了游击队的大队长王洪之外,其他所有干部战士,包括骑兵教头赵天龙在内,都沒资格跟胖子哥比肩,
“他那是傻大胆儿。”同样一件事情,在张松龄的大哥张寿龄嘴里,就完全变成另外一种解读,“万一被人家发现,跟着他进去的弟兄们谁也甭想囫囵个出來。”
话虽然说得凶,看向自家弟弟的目光,却又变得温柔了许多,弟弟长大了,真的长大了,身材比离开家之前足足窜出了一尺还多,肩膀也变宽了四五寸,以前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他的头顶,而现在,却要踮起脚尖,才勉强做到,两年,这不过是两年时间而已
“哪能呢,哪能呢,张兄弟从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就像去年秋天,他”赵天龙等人见状,赶紧又鼓动唇舌,把张松龄加入游击队以來的英雄事迹,添油加醋向张寿龄汇报了个遍,什么带着鬼子汽车队子在草原上兜圈子了,什么奇袭白俄土匪的机枪阵地了,什么帮助王大队长设下圈套,两炮炸碎白俄土匪、,蒙古伪军和曰本鬼子三家联盟了,林林总总,天花乱坠,
借着这个机会,张松龄也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來,擦了把嘴角的血迹,涎着脸,慢慢朝自家大哥面前蹭,“哥,您怎么到这里來了,爹和二娘他们都还好吗,。”
“好,暂时还都沒被你给气死呢,能不算好么。”张寿龄把眼睛一瞪,本能地就想让自家弟弟再尝几记老拳,胳膊举到了半途,却又想到弟弟好歹也是个军官了,不能太折了他的面子,恨恨地朝身边的桌子上拍了一下,咬牙切齿,“你既然让爹知道了你自个儿还活着,他能不逼着我出门找你么,好在这一片儿我以前常來,不至于两个眼睛一抹黑。”
“我,我”想到父亲那么大年纪了还在为自己担惊受怕,张松龄心里头就觉得好生难过,红着眼睛,喃喃地解释,“我,我本來想托人捎信给你们的,但,但是又怕托的人靠不住,把消息走漏到小鬼子耳朵里头,给你们惹來灾祸,。”
“你还知道自己会给家里头招灾啊。”张寿龄猛然扑到了弟弟身边,然后又强压着打人的冲动一步一步往后退,“你,你可知道为了摆平你的事情,爹费了多大的劲儿,!从县长,保安队长,一直打点到巷子口的保长家里,就连以前从來不敢直着腰跟咱爹说道的孙二癞子,都从店里头顺了两张皮子走。”
“孙二癞子,他,他怎么敢,敢到欺负到咱们家”张松龄气得直打哆嗦,真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回去,把欺负老爹的那些汉歼和地痞流氓们,一个个全部干掉,
“怎么不敢,。”张寿龄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数落,“你跟小鬼子做对还得到过政斧表彰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是罪证,爹虽然买通了县里头那些当官的,可孙二癞子如果真的豁出去闹,那些当官的少不得也要给曰本人一个交代。”
“唉,,。”张松龄长长叹了口气,无言以应,以前总想着自己行得正,走得直,打鬼子打得问心无愧,如今看來,自己为国家为民族流血,反而都成了罪行,怪不得鲁迅先生说中国人的问題出在精神上,有大量的伪县长和孙二癞子这种人在,被小鬼子一下子鲸吞掉四分之三疆土,又算什么稀罕,,
见好朋友因为拖累了家人而惴惴不安,赵天龙非常同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你别难过,那些人的兔子尾巴长不了,等哪天咱们的队伍打回去,不用你自己动手,自然就有人主动替大叔和大哥把这口气给争回來,。”
“是啊。”郑小宝也扯了下张松龄的衣袖,小声劝解,“那些人只是一时得意而已,早晚有他们后悔的那一天,你看看小王爷白音,当年像条疯狗一样追着咱们咬,现在还不是又主动找上门來套近乎,。”
“我知道,我知道。”张松龄轻轻点头,脸上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只是一时有些不太适应罢了。”
说完,又将头转向自家亲哥哥张寿龄,“那看來我还真不能随便托人捎信回去,你这一路上还好吧,赵六子呢,怎么沒见他跟着你一起过來,。”
“我出來找你,让他盯在铺子里了。”张寿龄笑了笑,顺口解释,“为了避免人多嘴杂,我这次也沒带什么帮手,反正草原上能往回运的货物就那么几样,大不了,等回到张家口,我从别人那里再匀一些就是了。”
这话编得看似天衣无缝,却无法骗过自幼跟在大人身后看着父亲和哥哥如何做买卖的张松龄,的确,张家口是关内关外最大的货物中转地,凡是草原上能买到的货物,张家口肯定有人往外批发,但是,货物在张家口那边价钱跟原产地能比么,哪家商号会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往返一千四五百里路,最后却不赚钱地把自己的货物匀给同行,,
家里的生意肯定大不如前了,所以,哥哥才不带伙计,独自一人來草原上,是自己给家里惹了麻烦,是自己让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张松龄知道,张松龄心里头全知道,然而,他却沒用勇气,戳破哥哥善意的谎言,愣了好半晌,才点点头,哽咽着回应,“既然,既然你已经有安排了,我就不多啰嗦了,反正店铺里的事情,我一直不太懂,等,等哪天回去,我给你寻几张好皮子,爹的腿当年受过寒,你找人帮他做两条皮护膝穿。”
“还用你说,我前年就帮他做了两套了。”张寿龄又瞪了弟弟一眼,大声回应,“行了,别假惺惺的挤猫尿了,真的有那份孝心,当年你就不该偷着跑出來当兵。”
“我这是高兴,高兴的,见了你高兴,真的高兴。”张松龄迅速朝脸上抹了两把,讪讪地解释,
“高兴个屁,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就有鬼主意,明明巴不得我找不到你,嘴里头还跟抹了蜜一般。”张寿龄撇了撇嘴,不屑地数落,话说到后半,语气却猛然发软,“你,你这些曰子还好吧,赵六子说你到草原上出公差,我还以为你出完公差,怎么着也会偷偷跑回家里看看呢,谁料你一走就又是七八个月连个音讯都沒有,要不是同行说去年冬天在小鬼子的通缉令上看到有个人跟你重名,我,我还真以为你这回彻底沒了呢。”
“是我不小心,当时连名字都沒想改一个。”张松龄点点头,低声向自家哥哥表示歉意,“我去年不是出公差,是为了报仇才到的草原上,有个汉歼在山西那边杀了我的救命恩人,我答应,答应恩人的女儿帮他讨还公道”
说起往事,他眼前猛然又闪过一个倔强的身影,对着通红的炭火,毫不犹豫地解开红头绳,那一瞬,整个山洞都是红色的,红得像晚霞中的世界,虚幻而又真实,
“张兄弟隔着五十多丈远,一枪就揭了汉歼县长的脑瓜子盖儿。”赵天龙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补充,“我当时就在不远处看着,那个解恨啊,立刻在心里头跟自己说,这是条好汉,值得姓赵的跟他交个朋友。”
“当时多亏了赵大哥帮忙,我才摆脱了汉歼县长身边那几个保镖的追杀。”张松龄接过话头,郑重向哥哥介绍自己身边的几个朋友,“你以前肯定听说过赵大哥的名号,他就是传说中的入云龙,这位赵小栓,是赵大哥的弟弟,这位郑小宝,是我们游击队一中队长家的公子,这位吉布,这位田鼠。”
“入云龙,你就是入云龙。”后半段介绍,张寿龄一个字都沒听进去,直着眼睛上下打量正在正在勾着自家弟弟肩膀笑的赵天龙,耳朵里头嗡嗡作响,天哪,这个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独行大盗入云龙,我刚才居然冲着他的人发飙,他居然跟我弟弟成了哥们儿,还口口声声叫我大哥,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因为很快,就有另外一声“炸雷”,在他耳畔轰然响起,“我们的大队长,你以前肯定也听说过,他就是红胡子,喝人一杯酒,就护送人一路平安的红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