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句话,说得声色俱厉,正在底下擦拳磨掌的军官们立刻冷静了下來,谁都不敢再多说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作为曾经在长城上拎着大刀片子跟小鬼子拼过命的老兵,他们肯定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在与小鬼子血战中壮烈牺牲,跟因为吹牛误事被执行了军法,却完全是两回事情,前者轰轰烈烈光耀千秋,后者却只会让自己的儿孙在乡亲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來。
“他不会是故意说给我们两个听的吧。”同样被祁团长的话所震动的还有方国强,刚刚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的戒备心理远比平时來得重,偷偷扯了一下张松龄的衣角,含蓄地提醒后者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跳入国民党顽固派精心布置的陷阱。
只可惜他的动作实在太轻了些,张松龄根本沒察觉到,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简易地图前,先抬头看了几眼,然后又迅速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块画满了标记白布,直接将地图给盖了个严严实实。
“太要干什么,。”“真过分,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咱们团长的地图给盖上了。”,“那块白布上画的是什么,他不会把床单子给扯下來了吧。”刹那间,底下就响起了一片非议之声,几乎所有九十三团军官,包括几名曾经对张松龄印象不错的,都忍不住悄悄皱眉,太失礼了,太失礼了,简直一点儿进退之道都不懂,祁团长让你第一个发言,是看在你主动请缨打头阵的份上,而不是真的想听你指手画脚,论具体排兵布阵,在座当中哪一个不比你更在行,哪一个不足以当你的传道恩师。
“这是我根据当地牧民提供的线索,和自己亲眼观察,画出的战场简易地形图。”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张松龄转过身,笑着解释:“最里边的这两根红线,是儿玉末次布置的环形防御阵地,向外依次是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和五十米等高线,三角形代表树林,正方形代表岩石,细墨点代表沙地,细十字代表灌木丛,嗯,再补充一句,我刚才提到的高度,是相对高度,不是绝对海拔,等高线每隔五十米为一条,具体误差应该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嗡,,。”底下的议论声瞬间变大,然后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堵住的嘴巴般,迅速偃旗息鼓,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看到这幅临时赶制的地图,即便先前对张松龄最不服气的人,都悄悄地收起了脸上的轻慢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加掩饰的惊叹与佩服。
因为长时间战乱的缘故,历届中国政斧都无力经略塞外,此刻国民革命军里头甭说是具体到草原上某一座无名土丘的地形地貌图,就连先前祁团长所用的那种普通地理一览图,都得从曰本人手里去缴获,只能让指挥者粗略看个大概,根本起不到具体作战参考作用,而张松龄临时手绘的这张,手法虽然糙了些,却用等高线与战场实物交叉的方式,将整个战场的地形细节直接摆到了大伙眼皮底下,哪里陡峭难行,哪里坡势平缓,哪处易于防御藏,哪处可借以藏身,仔细看上片刻,就能基本上做到了然于胸。
“不愧是老旅长看好的人,居然还身怀这种绝技。”有一名身穿上尉服色的军官侧过头,用很小的声音跟身边的同僚嘀咕。
“怎么说人家也是拿过两个宝鼎勋章的,要是一点儿真家伙都沒有,孙连仲当时会那么下力气培养他。”他身边同僚点点头,议论声里充满了感慨。
“可不是么,就凭这手画地图的本事,走到哪里也都是香饽饽,打仗时往身边一带,当总指挥的那位可是省老鼻子力气了。”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白天祁团长选择的进攻路线,的确是整个土山上地最坡度最小,地形也最为开阔的一段。”尽管底下人的态度已经來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张松龄依旧是原來那幅模样,用缓慢而又清晰地声音继续补充,“所以,明天清晨,我准备继续从同一地段发起强攻,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一带的坡度大约为十七度左右,不算太陡,但是想要充分发挥出战马的速度优势,必须采用这种斜向切角”
一边说着话,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木炭条,斜斜地在几条等高线最稀疏,同时又是障碍物相对较少的位置画了长长一道,“先让骑兵牵着战马走到这里,距离小鬼子阵地大约三百米左右,突然朝向正东偏南方发起冲刺,这样的话,战马的冲刺难度会减低很多,但距离同时会被拉长到了七百米左右,加地形的负面影响,整个冲刺过程大概需要两分钟,如果然让小鬼子集中火力进行拦截的话,在这两分钟内,骑兵们将无任何自保之力”
所有议论声再度消失不见了,久经战阵的军官们,即便看不懂地图上那曲曲折折的等高线和凌乱驳杂的各种标识符,也知道张松龄最后用碳条添加的那道黑线意味着什么,,那是一条不折不扣的死亡之路,进攻发起之后,黑石游击队的骑兵们,将沿着这条路,直扑曰寇阵地,在他们侧上方,则是数十挺轻重机枪,轮番喷吐出罪恶的火蛇
两分钟,歪把子可以打出两百四十发子弹,九二式重机枪则可以轻松打出八百余发,十几挺轻重机枪,足以让骑兵的前进道路,变成一条淌满子弹的河流,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友军配合不力,或者故意不做配合的话,黑石游击队的骑兵,将无任何人能够生还。
从窗口吹进來的夜风非常冷,将军官们的呼吸冻住,变成又粗又长白烟,大伙沒想到张松龄对进攻的布置是如此决然,更沒想到的是,土八路游击队居然如此相信自己,把所有骑兵的姓命,都毫无保留地交到了自己手上,这份信任,让他们的肩膀和心脏觉得无比的沉重,沉重得几乎不能正常呼吸,此时此刻,他们只想站起來,正对着两位游击队长官拉开胸前的衣服,告诉对方,这里头的血还是热的,你们尽管放心地去,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允许小鬼子对你们射击。
“根据上述情况,我需要友军提供如下配合”张松龄接下來的要求,绝对有越俎代庖之嫌,但是,整个九十三团上下,包括最厚道的祁团长和最不厚道的卢小鬼两个在内,沒有任何人站出來指责他不知进退,也沒有任何人对他的要求提出质疑,游击队已经把后背交给你了,作为袍泽,你怎么会有脸皮再继续吹毛求疵,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起武器,牢牢地护住他的后背,直到自己的鲜血流干,直到自己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如果攻击顺利,骑兵在进攻发起两分钟之后,将从鬼子阵地这个位置切进去。”这一刻,张松龄的身影看上去稳健,与他的真实年龄极不相称,“由于人数和战马速度的关系,单凭骑兵们自身的力量,肯定无法继续扩大战果,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敢死队在进攻发起前,能够潜伏到这个位置。”
用手指在地图上一处树林标记点了点,张松龄继续自信地补充,“当战马冲起來之后,小鬼子的大部分注意力必然会被骑兵吸引,敢死队选择合适机会发难,必将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马蹄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曰,鬼子们瞪着通红的眼睛,瞄准飞奔战马疯狂攒射,就在此时,树林里忽然冲出两百余名一手提着盒子炮,一手举着鬼头大刀的身影,瞬间如同一道洪流拍打在鬼子的阵地上,将整个阵地砸得四分五裂。
不用闭眼,众军官们都能看到类似的场景,最后给儿玉中队致命一击的,不是最先发起进攻的游击队骑兵,而是九十三团自己,按照张胖子的谋划,即便游击队的所有骑兵,全部倒在了小鬼子的枪口之下,手持着大刀的敢死队,都依旧有充裕的时间和机会,來完成最后的使命。
张胖子不是不知进退,在他心里头,从最一开始,就把黑石游击队摆在了配角的位置上,他也从沒想过喧宾夺主,而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将土山上固守待援的小鬼子消灭干净。
“啪啪啪。”不知道是哪个带了头,向张松龄鼓掌致意,一瞬间,热烈的掌声便在会议室里响了起來,如同松涛阵阵,九十三团的军官们红着脸,红着眼睛,将发自内心的敬意毫无保留地给了地图前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的人,给了这位以前的国民革命军中校,现在的[***]游击队大队长。
“谁有补充意见,赶紧说出來,倘若沒有的话,刚才张中校的建议,就是此战的最终执行方案。”当掌声渐渐稀落下去后,团长老祁快步走到张松龄身边,大声宣布,“此外,明天老子亲自带敢死队打第二波,绝不会让八路军的弟兄白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