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和战场一样,最怕遇到亡命徒。
亡命徒的思维与一般人不一样。一般人做事的基本出发点都是保护自己,然后才追求打击敌人,亡命徒则不同,为了打击敌人,他不惜毁灭自己。
费祎毫不怀疑,魏霸一旦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会将他从天桥上直接扔下去。
谁也不知道费祎在那刹间想了什么,但是他出人意料的平静了下来,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腿还有些抖,但是他的声音不抖了,眼神也变得平静如初。仿佛经过了更大的风浪后,这小小的天桥已经不那么可怕。
“你想多了,子玉。”费祎笑了:“丞相是担心你的安危。正因为荆州重要,所以孙权不会放弃。你如果做了武陵太守,无异于在刀尖上起舞,孙权一旦缓过劲来,肯定会一口吞了你。而且,没有孙权的策应,我们在关中的压力很会大。”
魏霸诧异的看着费祎,这人还真是个奇才,难怪能在外交上游刃有余。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居然还能不卑不亢,保持镇静,没有乱了方寸,要么这人是迟钝,要么这人天生就善于伪装。
“在我看来,孙权这人不可信,与其指望他策应我们,不如彻底把他打残,然后一心一意的与魏国周旋。”魏霸也很默契的不再提那个敏感的话题,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我在武陵,至少可以保证不会出现孙权西进的情况,丞相可以把全部心思放在关中。”
“这当然再好不过。可是,你觉得吴人能同意吗?”
“他们不同意,我就打得他们同意。”魏霸紧了紧手,嘴角挑起,微微一笑:“费君,你难道不觉得最近受到的礼遇比之前好多了吗?你不会觉得这是孙权忽然良心发现了吧?”
费祎会心的笑了。他沉吟了片刻,轻声说道:“陆逊身体不好,我和他下棋的时候,他虽然坐了一天都没动弹,但是他身上的药味很浓。”
魏霸一愣:“是吗?”
“嗯,他基本上不出大帐,有什么事,都是由陆岚传达。”费祎向魏霸靠近了一些,两人并肩而立,极目远眺。“陆岚那个人,经验很丰富,见识也有,只是易怒,另外机变不够……”
魏霸侧耳倾听,不时的点点头。关凤等人站在远处的山崖上,看着魏霸和费祎在天桥中央交谈,山风呼啸,吹得竹桥吱呀作响,她根本听不清魏霸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魏霸的神情凝重。费祎最后拍了拍魏霸的手,好象交待了一句什么,两人便缓缓的走了回来。费祎在前面走,似乎还在说着什么,魏霸在后面跟着,低着头,用心的听着。
“姊姊,让人准备点酒肉,让费君润润嗓子,填一下肚子,他还要连夜下山。”
关凤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魏霸将费祎重新请回山洞入座,让人带来了孙俊。孙俊被俘之后,情绪一直很低落,看到费祎,他也没什么反应,眼神有些呆滞。
“你就是定武中郎将孙俊孙叔英?”
孙俊眨了延眼睛,木然的点了点头,突然醒悟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又羞愧得无地自容,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这是他的印绶,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魏霸将一副印绶放在费祎面前,又将孙俊的佩刀放在上面:“有这些,我想孙权会相信你的。”
“好,我知道了。”费祎将东西收好,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匆匆的下山。他回到陆逊的大营,径直来找陆逊,一见面,就开门见山的说道:“魏霸要做武陵太守。”
陆逊诧异的看着费祎,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不禁有些恼怒的反问道:“那你们诸葛丞相会答应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费祎微微一笑:“他是武人之后,喜欢戎马生涯,不想在成都做个闲职,也是可以理解的。”
陆逊恼怒的打断了费祎:“你们这是在讹诈我?”
“不,我们是盟友,怎么能说是讹诈呢。”费祎心平气和的说道:“陆将军,我就不瞒你了,魏霸年少无知,自以为是,我们也想给他一个教训。如果将军能够帮我们这个忙,我们求之不得。你如果愿意,我现在可以保持沉默,成都方面也不会承认魏霸与大汉有什么关系。”
陆逊愕然,后面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不知道费祎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是他也清楚,如果他真有本事将魏霸杀了,诸葛亮肯定是乐见其成。
问题是他杀得了魏霸吗?
“我要考虑一下。”陆逊很诚恳的对费祎说道。费祎体贴的点了点头,退出了大帐。他一出去,陆岚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破口大骂。陆逊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斥责道:“骂有什么用,想办法击败魏霸才是正事。”
陆岚哑口无言,魏霸占据了有利地形,哪里是想攻就攻得下的?要是能攻,陆逊早就攻了。他看着陆逊,看到了陆逊额头细密的汗珠,仿佛看到了陆逊背上有一座大山。
辰阳离武昌近两千里,有三分之一是山路和水路,就算是快马传达,来回也要十天,十天之后,恐怕潘濬已经全军覆没了。为此,孙权赋予了陆逊临机决策的权利,可是这仅仅是战事,不包括割让武陵这样的事。
这个责任,陆逊承担不起。可是现在只有陆逊才有权利做这个决定,要么看着潘濬饿死,要么擅自作主,割让武陵。不论哪一个结果,都不是陆逊能够承受的。
陆逊快要被压垮了。
陆岚束手无策,他不由得暗骂潘濬。眼前这个局面和潘濬的不听劝有莫大的关系。如果潘濬肯听陆逊的建议,耐心的等候,而不是贸然发动攻击,情况不会这么糟。他们只要再坚持十天半月,情况就能有所好转。可是潘濬不肯等,四五天的时间,他就损失了近一半的人马,连吕岱这样的重将都战死了。再等下去,他只怕会亲自上阵,等不到魏霸断粮,潘濬的尸体也许就送到了陆逊面前。
陆逊可以不在乎潘濬的生死,可是他不能不在乎那几千大军。这次损失已经够大了,吕岱部几乎是全军覆没,步骘所部损失超过一半,如果潘濬也全军覆没,那吴国在荆州的所有兵力就只剩下不到两万人,根本不足以控制荆州。到了那时候,就算他们不肯割让武陵,武陵也非他们所有。
陆逊大帐里坐了一夜。
……
山洞里,火把呼呼的响着,将魏霸的身影照得摇曳生姿。外面静悄悄的,除了山风摇动竹桥,巡逻的士卒都将脚步声尽可能的放轻,以免打扰还没有休息的魏神将。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战局很艰险,可是蛮子们对魏霸很信任,他们相信自己能在魏霸的率领下再打一场胜场,击败包括陆逊在内的所有吴人。
他们只要听魏霸的话,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关凤端着一碗热汤走了进来,将碗塞到魏霸的手里。魏霸一手接过碗,一手握住了关凤的手。关凤脸一红,心虚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放开我。”
“姊姊,我很紧张。”魏霸不仅没有松开好民,反而将她向自己拉近了一步:“我赌了一把,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赌赢。”
关凤眼神一闪,顺势坐在了魏霸身边,一旁当值的魏兴见了,冲着其他几个武士使了个眼神,悄悄的退了出去。关凤虽然没有看他们,却听到了脚步声,脸更红了,被火光照得有些发烫。
“为什么,我们的阵势很坚实,陆逊攻不破。”
“我不是担心这个。”魏霸搂着关凤的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轻声说道:“走出这一步,就算是和丞相翻了脸。把武陵要过来很容易,可是能不能守住武陵,却是一个大问题。”
“你肯定陆逊会擅自作主,割让武陵?”
“他会的。”魏霸想笑一声,却笑得有些不自然:“为了能救出潘濬的大军,他会答应这个条件。只要有人,他们随时还可以夺回武陵。再说了,我们如果没有粮,能守得住武陵吗?”
“那你怎么打算怎么办?”关凤扭过身子,双手按着魏霸的肩,将他推得远一点。“你想怎么做?”
“攻辰阳。”
“攻辰阳?”
“对,拿下辰阳,得到里面的粮食,我们就可以支持更长的时间。彻底打垮吴军,让他们在短期内无法发动反击,我们才有喘息的机会。”魏霸慢吞吞的说道,语气却非常坚决。“任何胜利,都不能指望敌人的让步,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可是……辰阳不好攻。”关凤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看着魏霸:“陆逊是个谨慎之人,辰阳又是吴军在武陵的最后一个粮仓,他会给你留下机会?”
“正因为没有机会,所以我才要创造机会。”魏霸终于笑了起来:“你说过的,陆逊不是神,他也是人。他受了伤也会死,现在,他虽然还没死,却也伤得很重。有伤在身,人总会虚弱一些,思路也难免会慢一些。正如我,我现在思路就不怎么顺畅。”
“你受伤了?”关凤吃了一惊,身子一挺,从魏霸怀里跳了下来。魏霸无语,拉着她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这里中过毒,你不会忘了吧?”
关凤恍然大悟,瞪了他一眼,含泪而笑:“毒死你个无赖才好,省得一惊一乍的吓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