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走进了公廨,一眼看到正在忙碌的蒋琬,蒋琬眼神疲惫,张表站在他面前,正激动的说着什么。看到魏霸走进来,张表连忙收起了挥舞的袖子,客客气气的行礼:“将军。”
蒋琬也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什么事,说得这么开心?”魏霸笑眯眯的说道。
蒋琬脾气再好,也差点气得骂人。这是开心么,这是开心么,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张表这是在向我示威?
怒火在蒋琬心里燃烧,可是话从蒋琬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还是那么云淡风清,波澜不惊。
“也没什么,张伯达来要军粮,说是上个月的军粮少了两百多石,非要我补给他。”
张表是靳东流的司马,每个月来领军粮的事就由他负责。原本李严以皇帝的名义拜靳东流为平虏将军,却被魏霸回绝了,降了一级,只任平虏中郎将。这样一来,张表的官职就不可能太高,不过张表也不在乎,他清楚靳东流是魏霸的心腹,让他辅助靳东流,就是魏霸对他的信任。
虽然以蜀郡张家来辅佐一个寒门士子并不怎么光荣,可是张表还是愉快的接受了。对魏霸和诸葛亮之间的明争暗斗,张表一清二楚,对蒋琬的来意,他同样是心知肚明,说什么两百石粮食的差额,他根本就是故意找蒋琬的茬。
这不是对蒋琬个人有什么意见,相反,蒋琬的脾气好,为人忠厚,包括张表在内的所有人都很佩服,可是关系到立场问题,他们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
“将军,蒋长史这些话,我可不赞同啊。”张表义正辞严的说道:“两百石粮怎么了?一个士卒一个月才一石八斗粮,两百多石,能让一百多个士卒吃饭呢。靳将军为了减少消耗,已经把士卒的数量减到最少了,现在他身边的亲卫就只有两百多个人。他又不肯克扣普通士卒,少了这些粮,亲卫营有一半人要饿肚子,影响了战斗力,到时候谁负责?”
魏霸转过头,看着蒋琬,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琬叹了一口气:“将军,五千人的口粮,一个月领一次,也是近万石。发放的时候,难免有些误差,两百石的误差已经很小了。”
张表脱口而出:“那你怎么没多给我两百石?”
蒋琬不紧不慢的反驳道:“没多给?上个月你不是多领了一百多石,怎么也没看到你吭一声。”
张表一愣,随即大义凛然的说道:“我可以允许你们犯一次错误,可是不能允许你们连续犯错误。”
魏霸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抬腿作势要踢,瞪起眼睛笑骂道:“我看你是故意找蒋长史麻烦吧?如果没有别的事,赶紧给我滚。”
张表掉头就要走,又被魏霸叫住了。“伯达,等等,这儿有件事,正好要你出出主意。”他说着,将李严的命令拿了出来:“骠骑将军要房陵驻军攻击襄阳,要我们再调拨一些粮草,你们看看,我们还能抽得出来不?”
张表没有说话,看了看蒋琬。他是人精,当然知道魏霸把他留在这里的目的。他是李严安排来的,蒋琬是诸葛亮安排来的,什么事有了对证,以后魏霸就不会被动。
蒋琬沉吟片刻:“我们虽然还有一些余粮,可是不断有部落的人从山里走出来,我们不留点粮食,到时候怎么安置他们?再说了,万一有战事,粮食消耗会大幅度的增加,没有余粮储备,万一交州来不及供应,那可怎么办?”
张表赞同的点点头:“的确如此,俗话说得好,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如果没有一个月以上的储粮,是非常危险的。骠骑将军要房陵出兵,还是由成都调拨方便吧。”
见蒋琬和张表的意见相近,魏霸也没有再说什么,叫来了杨戏,让他写一封回书给李严,表明自己的困难。然后,他又表示了对襄阳战事的担忧,认为在当前的情况下发动襄阳之战并不合适,如果能等到秋收以后,情况可能会更好一些。
……
收到魏霸的回复,李严微微一笑,慢慢的将公文叠了起来。
“你觉得魏霸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狐忠想了想:“我想他的确没什么粮了。从去年他拿下郁林开始,就一直在不断的往成都和关中运粮,半年下来,交州的积储应该都差不多了。最近市面上的粮价开始回升,也和交州来的稻米越来越少有关。”
李严眉梢一扬:“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他对襄阳战事的态度。”
狐忠有些犹豫,他斟酌了良久,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我觉得镇南将军的建议是有老成之言。现在攻击襄阳,恐怕很难取得战果。襄阳城坚固难攻,上次镇南将军和陆逊合力攻城,最后也没有奏全功。现在仅凭孟达他们,恐怕……”
“没有魏霸,还就不能攻城了?”李严嗤的冷笑一声。
“将军所言甚是。”狐忠微微一笑,向李严凑了两步:“可是将军有没有想过,丞相在关中屯田练兵,等到秋后,粮食充足,士伍精练,出征陇右,必然所向克捷。如果孟达能在此之前攻克襄阳,直捣宛洛,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可是如果孟达无功而返,甚至有所挫折,那将军的面上……”
李严一怔,有些担心起来。他心里很清楚,孟达出师襄阳,能平安的回来就不错了,攻克襄阳这样的好事想都不用想。说到底,出师襄阳,不过是截留粮食的一个借口罢了。可是如果诸葛亮因此坐守关中,屯田练兵,等到了秋后再大举出征,那他取胜的可能姓非常大。魏国虽然也在河东、南阳屯田,可是规模显然不如关中大,至于陇右,规模就更小了,大部分还要仰仗河东的支援。拖的时间越长,对诸葛亮越有利,甚至有可能直接把张郃拖死了。
如果孟达大败,而诸葛亮大胜,那他这次鼓动孟达出兵岂不是自找麻烦?
“那该怎么办?”
“将军,我觉得可以借丞相用兵的名义在成都征粮,如果有人反抗,那当然会埋怨丞相穷兵黩武,到时候就算粮食不足,丞相也不好怪罪将军。只要丞相失利,就算孟达失利,想必也无法指责将军。”
李严眉头一挑,沉吟不语。过了好半天,他缓缓说道:“计是好计。不过,这时机却要掌握得正好才行。”他看了看狐忠,狐忠却茫然的看着他,显然还没明白究竟如何能能把这时机掌握得正好。
李严笑了,笑得高深莫测。
……
李邈的小院外,彭珩和陈茗一前一后的走来,走到侧门的时候,他们停住了脚步,不动声色的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他们,彭珩对陈茗点了点头,飞身一跃,翻过了院墙,身如狸猫,落地无声。
他蹲在地上,侧耳倾听,又四处看了看,很快看到了还亮着灯的卧房。小院里寂静无声,只有李邈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还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彭珩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前,轻轻的敲响了门。
“笃笃!”
屋里一片死寂,过了片刻,传来李邈掩饰不住惊慌的声音:“谁?”
“我是玄玉。”
“玄玉?”屋里传来一个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你再不开门,被人看见了可不好。”彭珩笑了一声,抱着手臂,靠在墙上。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李邈探出半边脸,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他额头的冷汗。
“你回来干什么,还嫌害我不浅?”
“谁让你当年见死不救。”彭珩推开李邈,走进房间,四处扫了一眼,又吸了吸鼻子,不禁笑了起来:“阿舅,最近曰子过得不错啊,看得起这等好书,喝得起这等好酒。”
“这酒还好,这书很好吗?”李邈走了过来,想挡着案上的酒瓶,却被彭珩抢先一步抓住手中,凑到鼻端闻了闻,笑道:“阿舅有了钱,还是那么吝啬,亲外甥不远万里来看你,一点好酒还要藏着掖着。”
“你懂什么,夏侯夫人不在成都了,我坐吃山空,还能喝多久?”李邈见彭珩一副要独吞的架势,气急败坏的说道:“你彭家的事,能怪我么?是你父亲出言无状,得罪了先帝和丞相……”
“刘备已经死了,我总有一天要掘了他的坟。可诸葛村夫还没死。”彭珩打断了李邈,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这次来,就是想搞清楚李严是怎么回事,诸葛村夫许了他什么好处,居然让他主持成都的事务?”
“李严?”李邈冷笑一声:“他不过是一条自以为是的狗罢了,别看他现在蹦得欢,迟早要被丞相剥皮吃肉。”
彭珩目光一闪:“你怎么知道?”
“哼。”李邈得意的笑了笑:“你以为这酒是白来的?当初受夏侯夫人之托,去江州让李严出兵声援魏霸的就是我。当时我没想明白,后来我想明白了,别看李严以为自己做得很高明,终究还是被魏霸利用了。他想拉着魏霸和丞相斗法,还自以为高明,想把这两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又岂能长久?”
彭珩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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