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洛阳,被大臣们迁都的讨论吵得头晕脑胀的曹睿终于松了一口气。
宛城、昆阳意外迅速失守,不仅司马懿败得突然,就连曹睿寄予了厚望的张郃也败了,这个结果实在大出曹魏君臣的意料。昆阳失守之后,颍川、河南就曝露在汉吴联军的攻击之下。这次的危机比关羽北伐,包围樊城还要严重,迁都之议四起。
可是迁都又岂是那么容易的,虽说邺城的条件不比洛阳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也是曹魏政权的真正核心,可是将都城从洛阳迁回邺城,曹魏就不能再代表天下正统,对人心的影响是深远的,甚至有可能动摇魏国的根本,岂能轻易迁都。
就在曹睿左右为难的时候,秦朗等人放弃陇右,回到河东的消息传来,给了还在勉强支撑的曹睿一个更沉重的打击。虽然明知陇右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很难再坚守下去,听到这个消息,曹睿还是非常失落,一度卧床不起。在他看来,诸葛亮全取陇右之后,自然会攻击河东、并州,兵锋直指京畿,已经不是要不要迁都的问题,而是会不会亡国的问题。
收到蜀汉要暂时停止攻势的消息,得知蜀汉在近期内不会大举攻蜀,至少不会从南阳、关中两路同时出兵,曹睿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只是代表暂时安全,并不代表危机真正化解。蜀汉筋疲力尽,李严和诸葛亮争权夺利,不得不放缓了攻魏的步伐,这只是魏国面临的困难之一。也许可以说是威胁最大的之一,却不可能是唯一。
至少,除了蜀汉之外,早已把冀州看成了自己地盘的吴国还没有死心,只是没有蜀汉的策应,孙权暂时力有不逮罢了。
除了这些外忧,曹睿还有内患。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不管外界的压力有多大,似乎都无法压制内讧。能够为了大局而暂时放下个人恩怨的人固然有,但不识大体,斤斤计较于自己那点个人利益的却更多。有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损害大局的更不在少数。
自从失去关中,魏国连受重创,然而这并没有让那些争权夺利的人消停一点,相反随着战事的激烈而变得更加疯狂。
司马懿从宛城大败而归,引咎请辞,闭门思过。可惜,不管他的闭门思过是不是真的,至少他的追随者不打算让他从此淡出朝堂。关于南阳失守的责任争论,远在曹睿回到洛阳之前就开始了。
最开始的目标就是曹睿本人。有人认为南阳失守最直接的原因是南乡的失守,而南乡失守的责任人是曹宇和毋丘俭、郭立,这三个人一个是宗室,一个是天子的东宫旧臣,另一个是裙带关系骤贵的无能之辈,因此南乡失守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天子用人不明,天子当然要为南阳的最后失守负主要责任。
这些话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只有把主要责任推到天子的头上,司马懿自然安然无恙。
开始这些指责还是比较隐晦的,后来随着张郃、秦朗等人先后失利,这些指责就更加激烈了。张郃还好一些,没人能质疑他的能力,可是秦朗却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他和曹宇一样,是和曹睿一起长大的玩伴,从小被武皇帝称为假子,他能够做官并指挥大军,和他的能力无关,只是因为他是天子近臣。
陇右失守的责任毫无疑问的应该由秦朗来承担,而郝昭、田豫等人反而没什么人注意。原因很简单,攻击秦朗就是直接指责天子,与秦朗丢失陇右相比,司马懿丢了南阳又算了得什么?
曹睿是个强势的皇帝,可惜在这种局势面前,他想强势也不能随心所欲了。他不得不考虑大开杀戒之后会不会自掘坟墓。
与武皇帝、文皇帝一样,他在防范世家的时候,又不得不依赖世家来管理国家。因为世家是人才的主要来源,没有世家的支持,他一个人是无法支撑整个朝廷的。
蜀汉暂缓攻魏,给曹睿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可是如果他不能充分利用这些宝贵的时间,那形势依然会恶化,甚至可能溃烂以至于不可收拾。
曹睿心急如焚,连续几天召集亲信议事,在遍询群臣之后,他不得不召闭门思过的司马懿入宫议事。
……
司马懿卧在床上,头上包着一块布,面容憔悴,眼窝深陷。
南阳之败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的病一点做秀的成分也没有,确确实实是病了。司马昭在乱军之中失踪,简直是在他的心上挖去了一块肉,让他痛不欲生。和失去儿子相比,宛城的失守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虽然那一幕也够震撼的,可是他既然逃出来了,就一定能想出办法应付。儿子生死不明,凶多吉少,这才是让他真正心痛的。
不仅是他,他的夫人张春华同样也是怒不可遏。从他回到洛阳,走进家门的那一天起,张春华就没有一天不骂他,要他还她儿子。
司马懿有苦难言,不知道夫人是剽悍惯了,还是相信他足够强韧,在这时候不仅不安慰,居然还和他大吵大闹。如果不是了解夫人的强大,他几乎认为这是一个蛮不讲理的蠢妇人。
好在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夫人一点也不蠢。事实上,骠骑将军失去了一个儿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洛阳,为他博得了不少同情,无形中也减轻了他的责任。
现在,这位张夫人又给他帮了一个大忙。天子召他入宫的使者刚进门,就被张春华一顿哭诉轰出去了。张春华对使者说,这个老东西根本不是打仗的料,他连儿子都保不住,又怎么能给陛下出什么主意呢。请陛下不要相信他,还是另请高明吧。
张春华披头散发,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哭带骂,愣是把使者赶出了大门,没让他见到司马懿本人。
曹睿接到回报,只得亲自来到骠骑将军府。
皇帝陛下来了,张春华不敢再那么放肆,不过她虽然穿是规规矩矩,却没有放过为儿子叫屈的机会,在曹睿面前涕泪俱下,恳求天子不要再让司马懿上阵了,她可不想再损失一个儿子。
面对这个丧子的老妇人,贵为天子的曹睿也没什么招,只好安慰张春华说:夫人放心,我已经接到消息了,令郎司马昭没死,还活着呢,我马上就派人去把他赎回来。不过国家事重,还是请夫人把骠骑将军请出来吧。
听了这话,张春华不闹了。
司马懿看到曹睿时,非常尴尬,趴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曹睿也很尴尬,当初没听司马懿的上策,结果把自己陷入如此窘境,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两人沉默了良久,曹睿打破了尴尬:“司马公,世事至此,如何是好?”
司马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陛下,臣自逃归以来,闭门思过,一直在想这些事,略有所得,愿献丑与陛下,请陛下圣裁。”
“司马公请说。”见司马懿有办法,曹睿心里莫名的轻松了一些。不得不说,在文皇帝留给他的这些大臣中,司马懿虽然在武事上不是最善战的,但心思之缜密却首屈一指,就连大将军曹真也未必能考虑得比他全面周到。
“臣反复思理南阳的战事经过,想来想去,觉得关键还在魏霸一人。”
曹睿有些偏细的眉一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静静的看着司马懿。
“襄阳也罢,宛城也罢,包括后来的昆阳,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坚城不再可恃,蜀汉军的攻城技术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识范围。”司马懿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事实上,他的确也是深思熟虑,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陛下,李严五万人围襄阳,围一个月,三天破城。八万大军围宛城,作业十一天,两天破城。吴汉联军六万围昆阳,围城十三天,三天破城。陛下,这是从未有过的攻城速度啊。”
曹睿的眼神渐渐的紧了起来。
“可是,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快的破城?”司马懿抬起头,看着曹睿,问道:“陛下有没有想到其中的关窍?”
“和魏霸有关?”曹睿不太敢肯定的说道。
“陛下圣明。”司马懿应声答道:“这几个战事合在一起看,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登城之前的远程攻击强度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期。宛城之战时,魏霸在宛城外集结了千余架霹雳车,一旦发射,箭石如雨,臣虽然做了大量的准备,依然没有还手之力,方圆两百步内,五千余士卒,三百多架霹雳车、五百多架连弩车,几乎毁于一旦。”
想起当时蜀汉军箭矢如雨,石弹如雹的攻城场面,虽然时隔数月,司马懿还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曹睿却是大吃一惊,他只知道宛城、昆阳都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失守了,但是究竟怎么失守的,他却没听人细说过。不论是司马懿还是张郃,都没有讲过这些细节,而他也被紧迫的局势逼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细节问题。
听了司马懿的描述,曹睿仿佛有些明白了。秦朗给他的报告中,曾经为郝昭开脱,说郝昭放弃冀县也是为了保存实力,保护马钧,并不是怯战。他原本很不高兴,觉得这是秦朗结党营私,却忘了应该效忠于谁,现在他意识到,郝昭放弃冀县可能真的是因为守不住了。
“那可有办法对付?”
“有。”司马懿应道:“如果我们有同样多的霹雳车、连弩车,我们就能打败他。”
曹睿点点头。这个道理并不复杂,战争,说到底还是较量的实力。
“可是,陛下,我们可以打造大量的霹雳车,却有一个难题无法破解。”司马懿提醒道:“我们怎么才能为霹雳车提供足够的石弹,怎么才能让霹雳车打出五六百步甚至更远?”
曹睿愕然半晌,忽然恍然大悟,不禁笑了一声:“我知道了,马钧。”
司马懿不解的看着曹睿。曹睿连忙把秦朗汇报的事情说了一遍,特别说明马钧正在赶来洛阳的路上。司马懿听了,欣慰的点点头:“陛下,郝昭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也许,这个决定就是我军转败为胜的一线希望。”
曹睿也如释重负的连连点头:“司马公说得有理。郝昭的决定是对的,马钧比陇右更重要。放眼天下,能在机械之术上克制魏霸的,大概也只有马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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