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祎和张温一起赶往武昌,求见孙权,随行的还有魏兴。
再次看到费祎,孙权非常奇怪。诸葛亮大权旁落之后,费祎的作用没有以前那么大了,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递魏霸传声,这次谈判,魏霸不肯见他,费祎干脆成了一个摆设。这个摆设现在突然急急忙忙的来求见,大出孙权的意料,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听费祎说完魏霸的军事安排之后,孙权笑不出来了,脸像是被人抽过两个耳光一般,又青又白,却又火辣辣的疼。
魏霸派一万水师绕到了扬州,还有强大的巨型战舰?
张温等人出使交州回来之后,向孙权详细汇报过了解到的情况,孙松更是亲自赶到武昌,向孙权当面汇报。这种巨型战舰就是其中的重点之一,曾经给孙权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战船上,战船的体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战船越大,拥有的战斗力就越强悍,别说大一半,就是大个一两成,也能形成不小的优势。更何况魏霸打造的战舰还有堪与中型战舰媲美的速度。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
更让孙权感到头皮发麻的问题是,他已经将所有能调动的机动兵力调到了柴桑,吴郡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与这一万人抗衡,一旦开战,吴郡很可能会被打成一团糟。
那可是吴国的膏腴之地,是江东世家集中的地方,自从孙策夺取江东六郡以来,吴郡有三十年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可说称得上物阜民丰。张温这么着急,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一旦一万蛮兵入境,吴郡境遇堪忧。
张温紧张,孙权当然也紧张。孙家的宗室在吴郡,文武大臣的家属也在吴郡,吴郡就是吴国的丹田气海,如果这里被魏霸捅一刀,那会是什么结果,就算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得到。
虽说这只是一个可能,未必能成为现实,可是这个风险实在太大,孙权不敢赌。
还有六天,把消息传回吴郡至少需要两天,四天时间,根本不够备战。而且他也没有现成的军队调用,只有临时征召,这需要更多的时间。一旦后方乱了,前线的军心士气势必受到波及。
这是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意外情况,一下子打乱了孙权的阵脚,也击溃了孙权的心理防线。
孙权的额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孙权请费祎和魏兴去休息,自己则把诸葛瑾等大臣请到殿中商议。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所有的大臣都惊呆了。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吴国的存亡,而是自己家属以及财产的安全。比起武昌,吴郡更像吴国的国都,如果被敌人偷袭了国都,那和亡国有什么区别?
水师由海路潜行,这是历史上尚未有先例的奇兵,却又非常符合魏霸的个姓。经过之前那些战斗,特别是临贺城击败陆逊,魏霸已经成了吴人心头的梦魇,口耳相传,近乎妖魔化,现在使出这种前所未有的战术,几乎没有几个人敢断定这只是一个骗局。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武将依旧沉默,文臣开始发言,他们有的引经据典,有的拐弯抹角,但是意思大同小异,都是希望孙权认清形势,先低头服软,把这个难关度过去再说。一旦战事爆发,那一万交州水师将会给他们带来惨痛的记忆。与这个伤害相比,向蜀汉称臣又算得什么呢?什么损失都没有,不过是个名义而已。
孙权的心渐渐的往下沉,大臣们说出的话像一根根绳索,慢慢的捆在他的身上,越来越紧,让他难以呼吸。殿上全是人,他却觉得自己份外孤独。
没有了鲁肃,没有了周瑜,没有了吕蒙,这个朝堂多么冷清啊。你看,全是一边倒的声音,众口一辞的让我投降,连一个提反对意见的也没有。
……
驿馆。
费祎和魏兴对面而坐,面前放着酒杯和吃食。魏兴悠闲自得,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美食,不时的还哼两声不知名的山歌野曲。费祎坐在他对面,却有些失魂落魄,不时的看一眼魏兴,几次欲言又止。
魏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拍了拍衣袖,大大咧咧的说道:“费君,时辰不早了,休息吧。我明天还要赶路呢。”
费祎抬起眼皮,打量着魏兴那张微醺的脸:“你肯定孙权会低头?”
“不敢说肯定,八成吧。”魏兴搓搓手,捏捏耳垂,笑嘻嘻的说道:“大势所趋,我看不出孙权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困境。就算他想和魏国联盟,现在也来不及了。与吴郡被袭相比,向我大汉称臣实在微不足道。只要把这个难关渡过去了,将来有了实力,他还可以称帝。当然了,这也只能想想,以眼下的情况下来看,他这辈子大概没什么机会了。”
费祎无声的苦笑。他沉吟道:“你说大势所趋,是指兴复汉室,平定中原,还是指……”
魏兴眨着眼睛,仿佛听不懂费祎的话。费祎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得把话说得明白一点:“你觉得最后平定天下的是谁,丞相,大将军,还是镇南将军?”
“你觉得呢?”魏兴哈哈一笑,摆了摆衣袖,扬长而去。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费祎,慢腾腾的说道:“费君,我家少主让我给你传个话。”
费祎侧过身,凝神细听。
“丞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品德之高,那是无可指责的。可惜,朝堂不是山林,天生就是一潭浑水。皎皎者易污,如果不能兼容并蓄,含污纳垢,纵使是天纵之才,也难以力挽狂澜。事以至此,相信以费君的智慧,不难看出结果。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要再迟疑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魏兴说着,负手于身后,一摇二摆的进屋去了,轻轻的掩上了门。
费祎一动不动,如泥胎木偶,坐了很久。
……
第二天一早,孙权召见了费祎和魏兴。他双目红肿,神色憔悴,脸色也有些苍白灰败,像是一夜没睡似的。他哑着嗓子对费祎说道:“费君,我想请杜君他们一起到武昌来谈,你看如何?”
费祎不自然的瞟了魏兴一眼。魏兴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听到孙权说什么。费祎叹了一口气,知道魏兴这是在考验他的表现,只得露出从容的浅笑,点了点头:
“大王有此心意,那自是好的。不过,临沅离此近千里,一来一去,恐怕要花不少时间。大鸿胪杜伯瑜是个书生,骑不得马,耗费的时间可能又要多一些,大王可要快一点,万一误了时辰,发生了冲突,对双方都不好。”
孙权的眼角一阵阵抽搐,费祎这是往死里逼他啊,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死死的咬住那个期限不松口。莫非,他真是想以快打慢,趁乱取利?
“不妨,就算是误了一两曰,想必损失也有限。”孙权勉强一笑:“这点损失,我还是承受得起的。”
“大王如此想,那当然再好不过。”费祎微微一笑:“不过我有一句话要提醒大王。”
“你说。”孙权恶狠狠的看着费祎,他明显觉得费祎今天的神态有些不对。
“如果能在九月达成协议,不用开战,那当然再好不过。就算有什么损失消耗,也与对方无关,各人自负。一旦开战,有些事就说不清了。镇南将军那个人,大王想必也是清楚的,他动用了这么多力量,肯定不甘心空手而返。若是战利品丰厚,那当然没话说,若是战利品不足以抵消他的损耗,恐怕大王还要支付一些钱粮,以平息他的怒火。”
费祎浅浅一笑,笑得天真无邪。“大王,你也知道镇南将军,别的都好,就是账算得太精细,有些市侩。”
孙权顿时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费祎。这也太欺人太甚吧,你打了我,还要我支付钱粮?这是什么道理,这分明是强盗逻辑啊。这话要是魏兴说,孙权多少也能理解,魏霸的确是这种人,他的部曲大概也不会高尚到哪儿去,可是这些话从费祎的嘴里说出来,那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向来大度的费祎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市侩,如此强势,如此咄咄逼人?你是蜀汉的使者,还是魏霸的使者?
这是要逼我签字,还是要逼我开战?孙权又急又怒,心神不定。他搞不清魏霸究竟想干什么。
要依着孙权的脾气,现在就一脚踢翻案几,拔出刀来,冲着费祎、魏兴咆哮,甚至让人把他们拖出去砍了,然后和魏霸决一死战。他不是没这么干过,二十多年前,他就这么干过。可是现在,当年鼎力支持他的那些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战斗。而他已经老了,他已经年过半百,没有了当年的豪情和冲动。
孙权眯起了眼睛,气喘吁吁的看着费祎,恨不得一口咬死费祎。
费祎不为所动,笑得更加恳切。“大王,我这也是猜测,也许镇南将军心情好,不向大王索赔。我只是一个使者,只负责把消息送到。现在提醒大王,也是出于对大王的关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嘛。大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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