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殿中弥漫着药味,宦者和宫女们踮着脚尖,屏着呼吸,来回穿梭,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气氛非常压抑,想说话的人大部分时候都用眼神交流,实在要说,也要退到大殿外面,压低了声音说。
天子曹睿病重,脾气很不好,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就命人拉出去杖责,几天来,他已经杖毙了三个宦官,两个宫女。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他生气,枉送了姓命。
曹睿躺在病**,头昏沉沉的,那些人走路带走的风声都像是狂风呼啸,刮得他头痛欲裂。这次病来得凶猛,让他一点招架都没有,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有崩溃的迹象。
他觉得自已快撑不下去了。
“燕王……何在?”曹睿使出浑身力气,**道。
大殿内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不知道是旁边侍候的宦官,还是自己的。随即,曹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现在的燕王是公孙渊,不是他想要的曹宇。曹宇已经改封鲁王了。
一想到公孙渊,曹睿又有些头晕。他现在觉得封公孙渊为燕王是个失误,他根本无力和魏霸争夺辽东,他封了公孙渊,却无法行驶宗主国的职能,一旦辽东失守,只会给他带来耻辱。
由公孙渊又想到魏霸,曹睿觉得胸口闷得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无法呼吸。
魏霸驻在彭城,就是让他无法呼吸。他不离开彭城,张郃就不能离开,否则魏霸将粮草军械送进彭城,张郃围城几个月的辛苦就全白费了。陆逊退守谯郡,迫使司马懿和夏侯霸分兵,夏侯霸在谯郡和陆逊多次交手,虽无败绩,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他希望能逆转局面的全力一击仿佛全落到了空处,一点作用也没有。
再这么拖下去,大魏怎么拖得起?可是现在撤兵,魏霸、陆逊又会跟上来,他们想要兖州,想要洛阳,最后还想做他的命。
“鲁王何在?”曹睿再次嘶声叫道,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他感受到了一丝甜腥味。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响起:“陛下,已经派人去传诏了,马上就到。”
“是……郭妃么?”
“陛下,是臣妾。”
“皇后何在?”
“……臣妾不知。”
曹睿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更加愤怒。毛皇后现在越来越过份了,他病成这样,她居然也不来看他,是不是觉得他快要死了,不用再那么小意?
“宣皇后来。”
郭妃迟疑了片刻:“陛下,鲁王马上就要来了,还是先处理国事吧。”
曹睿吐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点点头,伸手握紧了郭妃的手。要是毛皇后也像郭妃这样善解人意,那该多好啊。
殿外,曹宇、曹爽正在走廊上说话,曹宇一脸的愁容,曹爽也沉默不语。桓范站在一旁,还在喋喋不休的分析着兖州的战事。
“殿下,校尉,不能再拖了。一击不中,便无再击之理。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军越不利。”桓范的嘴角堆着一堆白沫,他口干舌燥,嗓子眼里都在冒烟。他有些恼火,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说了半天了,这两个人怎么就听不懂?“殿下,对峙半年,消耗的钱粮无数,战果却是一点也看不到。你当真以为魏霸、陆逊没有反击的实力么?他们是不想反击,若是荆州的大军北上洛阳,我军如何应付?如今吴王称臣,大江上下,皆为一体,荆州、益州、交州,皆是富庶之地,而我大魏所能依赖的只有冀州一地,强弱分明,不可长期对抗……”
曹宇打断了桓范:“元则,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可是事已至此,现在该怎么办?”
“撤兵,谈判。”
“谈判?”曹爽冷笑一声:“说得轻巧,衔根灯草。陛下要打这一仗,本来就是想取得一点胜果,好与魏霸谈判,现在打成了僵局,还怎么重开谈判?”
“现在不谈,难道等打败了再谈?”桓范反驳道:“校尉,陛下一病不起,就是因为劳心过度。如陛下有所不讳,我大魏必乱,到时候内外交忧,又如何对付魏霸、陆逊的攻击?再者,你真以为他们是攻不进来么?他们大概也知道陛下病倒了,恐怕就是想等陛下……”
桓范还没说完,曹宇瞪了他一眼。桓范的确聪明,可是这张嘴太不注意了。
桓范连忙闭上了嘴巴,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又接着说道:“还有,魏霸可能是在等诸葛亮死。”
“等诸葛亮死?”曹宇愣了一下,和曹爽交换了一个眼神。
“嗯,诸葛亮那个人,事必躬亲,今天这个局,其实最开始就是他布出来的,只是被魏霸给破了,反手又布了一个局。事情到这一步,他能坐得住吗?败了,他不甘心,胜了,对他同样没好处。他只有想方设法,让这一战不胜不负。他人在成都,根本掌控不了战场,却要劳心劳力,岂能不病?若是他死了,成都朝堂上,还有谁能克制魏霸?”
听着桓范又开始口若悬河的分析,曹宇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摆摆手,打断了桓范:“好了,元则,你准备一下,如果陛**体好转,要见你的话,你把这些对他说清楚。”
“喏。”桓范大喜,以他目前的身份是没有机会见驾的,如果能在驾前表现一番,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曹宇转身进了宫,看到曹睿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紧。他想到桓范的话,心道魏霸大概不仅是想耗死诸葛亮,更想耗死曹睿。到目前为止,曹睿的几个儿子先后夭折,还没有正式的储君,如果他突然去世,曹魏必然会陷入争权夺利之中。放眼曹家宗室,还真找不到一个能和曹睿相提并论的强权人物。他如果因此病死了,对曹魏来说真不是一件好事。
唉,曹家几个人才不是死在内讧之中,就是英年早逝,这大概也是命吧。
“陛下,好些了么?”曹宇赶到病榻旁,行了礼,握着曹睿的手。曹睿的手又湿又冷,让曹宇一阵阵的不安。
“可有对策?”曹睿勉强睁开了眼睛。
“陛下,有对策。”曹宇把桓范的意见重新表述了一遍,特别强调了蜀汉朝廷内部不合的成份。曹睿听了,默默的点了点头。曹宇又趁势建议曹睿宣桓范上殿。曹睿想了想,没有答应。他实在是累得很了,没精神再听桓范说一通。他让曹宇下去,让桓范写一份奏疏,让他慢慢看。
曹宇应了,看了曹睿一眼,欲言又止。他出了宫,传达了曹睿的口诏,桓范沉默了良久,最后说道:“殿下,以我看,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谈判,而是立太子,任命辅政大臣,以备不测。”
曹宇的脑子嗡的一声,半晌没有说话。
……
成都,丞相府。
诸葛亮轻轻的推开了参汤,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黄月英看看参汤,又看看诸葛亮枯槁的脸色,将参汤搁在一旁。诸葛亮再一次病倒,与以前有所不同,哪怕是把参汤当水喝,也看不到任何效果。
他太虚弱了,已经不能承受参汤的进补。
黄月英坐在榻边,握着诸葛亮的手,轻声说道:“让你好好休息,你偏偏不听,一定要让先帝失望,让陛下失望,让魏霸失望吗?”
诸葛亮一声不吭,过了良久,他哑着嗓子,声若蚊蚋的说道:“对先帝,我鞠躬尽瘁;对陛下,我待如亲生,皆无所愧。大事不成,乃天意也,非人力可为。”
“那魏霸呢?”
“这也是天意。”诸葛亮慢慢的睁开了眼神,眼中充满了血丝,眼神无力。“我比他早生三十年,这就是命,就算我再精通养生之道,又能如何,能比他多活三十年吗?”
“不需要三十年。”黄月英的声音依然平稳而轻柔,仿佛一阵秋风,吹得诸葛亮燥闷的心头清爽了些。“他征战沙场,随时都有可能遇到意外。关中被他逃过去了,武陵被他逃过去了,白狼山被他逃过去了,那只是他的运气好。人不可能一直运气好,总有把好运气用完的时候。”
“夫人,你不懂,他不是运气好,他是警惕。”诸葛亮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又有些自责:“凡事可再不可三,正是一次又一次的危险锤炼了他的警惕,躲过这三次,他就不会再给你第四次机会。”
“当初,你不该让他拜赵云为师。”黄月英低下了头,“赵云一生不败,为人最是谨慎。魏霸随他在悬崖之上习武,怕是学得最多的还是这份谨慎。若非如此,便是有十个他也早死了。”
“我也这么想啊,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诸葛亮重新闭上了眼睛:“兖州战事僵持,如何是好?”
“谈吧。”黄月英道:“魏霸想封王,那就封他一个王。既然不能力挽狂澜,不如顺手推舟,推波助澜,看看朝野的反应,说不定反而有奇效。”
“欲擒故纵么?”诸葛亮沉吟良久:“我只怕助纣为虐,将来愧对先帝啊。”
“先帝真若有灵,他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的。”
“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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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