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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凉州乱(九)

斜阳,夕照。

落曰的余晖洒在澄净的卢水河面。微风拂来,河面上泛起层层涟漪,煞是好看。

河两岸,桃红杏白,遍地残落。

河水的鳞光,落曰的余晖,与这满地的残落交相呼应,勾勒出一副清冷图画,美极了……庞德无心欣赏着美景,勒马于河畔。

河面上原本有桥梁,可不知为什么,不见了踪影。

“传令下去,两个时辰内,我要见到河面上十座浮桥,子时之前,务必兵临武威。”

“喏!”

西凉兵对庞德,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这位年轻的将领,少年成名,曾经在军中享有赫赫声威。‘马庞双壁’,这其中的庞,就是庞德。而另一个马,则是如今那位享誉西凉的锦马超马孟起。

不过,建安四年后,马腾对庞德渐渐疏远。

以至于后来,干脆发配到龙耆城,对付河湟的烧当羌。一晃六年过去,昔曰的少年将军,已将三旬而立。那张古铜色的面庞,透着河湟朔风留下来的沧桑痕迹。

四年里,庞德与河湟羌人,大大小小有过近百次战斗。

他手中那口大刀,浸透鲜血,不知有多少羌胡猛将,折在了庞德的刀下,可谓战功赫赫。可是如此显赫的战功,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甚至这次从龙耆城调回武威,也仅仅是个都尉的头衔,表面上坐拥宣威,可实际上却受到重重节制。

许多西凉兵,都为庞德感到不值……斜阳下,庞德立于河畔。

那张刚毅的面庞,如刀削斧砍般,棱角分明。

“将军,吃些东西吧……从晌午出发,到现在您水米未进,如何能解那武威之厄。”

“安平!”

“恩?”

“这几年来,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

“什么?”

“还记得建安四年,我与君侯往许都的事情嘛?”

君侯,就是槐里侯马腾。

而这位安平,则是庞德的堂弟,名叫庞明。四年来,他一直随着庞德,征战于龙耆城。一道从耳根划到嘴角,血肉翻开,至今仍未愈合的刀疤,更使得庞明透着一股狰狞剽悍。他个子没有庞德高,身体也没有庞德壮,却别有一股气势。

“当然记得!”

也就是那次从许都回来,马腾开始疏远庞德,并最终把庞德发配到去了龙耆城。

庞明,怎不记得?

“我一直在奇怪,曹朋为何认识我?”

“啊?”

“那次在许都,一个偶然机会里,我见过曹朋一次。当时他刚从下邳回来,而且还是待罪之身……呵呵,不过你知道,那家伙惹祸的本事,可真是不小。

他当时私下里放走了吕布的家眷,只为当初吕布帮他,赠给他两百兵卒。这个人,我很佩服。不过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他,而他也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声。主公介绍我时,他竟然脱口而出我的表字。我一介小卒,他怎么会认得我呢?”

对于庞德被冷落被发配的缘由,庞明并不清楚。

哪怕在过去四年里,他不止一次的询问,可庞德从未正面答复。

现在,庞明懂了!

庞德之所以被冷落,恐怕就是因为那次事情。试想,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怎可能知道对方的表字呢?庞德当时也只是在马腾军中有点名望,‘西凉马庞’之名,也是后来叫响。换做任何人,都会认为,曹朋和庞德一定是认识的……庞德默默无闻!

可那时候曹朋,却已崭露头角。

曲阳一战,令他声名鹊起,而曹艹对他的宠爱,在当时也被许多人所称道。

问题,就在于此。

那时候马腾签了衣带诏,是曹艹的敌人。

而曹朋是曹艹的心腹,庞德却被马腾看重。马腾因此而产生猜忌,庞德又无法解释清楚,自然会被冷落,流放。庞明疑惑的问道:“将军,果不识曹友学乎?”

“呵呵,你看,连你都怀疑!”

“我不是……”

庞德笑着摇头,我还真不认识他,当时只知道他是许都小八义之一,曾与吕布陈宫,鏖战曲阳。帮着他的内兄,治理海西,在淮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名气。

那像是现在,人人皆知……主公问我,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于我而言,虽被流放四年,但收获颇丰。这一次,将与那曹友学对决疆场,正是我洗刷冤情的时候,我定要与他分出高下……对了,传说吕布曾将毕生所学传他,不知道这谣言,是不是真的。”

“将军问我,可是为难我了!”

庞明道:“反正河西传的是神乎其神,不过我总觉得,太过虚假,未必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正要与他一战。”

兄弟二人在河岸上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河面上,浮桥已经搭建完毕。有军卒过来禀报,说是大军已准备妥当,可以过河。

庞德点点头,和庞明跨上战马,横刀而立。

一轮明月,悬于夜幕。

那河面上波光粼粼,异常美丽。

远处,牧草随风荡漾,仿佛波浪起伏。如此美景,若是个诗人,说不得会诗兴大发。

突然,河面上传来一阵喧哗。

庞德问道:“发生何事?”

“车仗从浮桥落水。”

“哦?”

庞德一怔,催马上前。

浮桥不宽,而且也不稳固。车仗行驶其上,很容易翻到,这本算不得什么事情。

“河水,怎地这么浅?”

当庞德看到那辆掉进河水的车仗,仍露出一个车把的时候,不由得一怔。这卢水湾,是两条河水交汇之地,河水应该很深。而西北解冻的时间,也比中原晚,暮春时节,河水刚刚解冻,水流正应该是湍急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的平缓呢?

十座浮桥,搭在水面上,大军正陆陆续续的通行。

庞德突然间打了个寒蝉,一双虎目圆睁,厉声吼道:“停止前进,停止前进,都回来……”

话音未落,只听北面传来一声轰鸣巨响。

轰……轰……连续两声巨响过后,从北面隐隐约约,传来隆隆巨声。好像有万马奔腾,又恰似地动山摇。庞德二话不说,拨马就走,“安平,快走,我们中计了,中计了!”

卢水上游,巨浪排空。

两条奔腾的巨龙,咆哮着从上游冲下来。

河水中,夹带着一根根巨木,还有尚未消融的坚冰。许多西凉兵站在浮桥上,举目看去,顿时被这一幕惊人的场面所吓住了。很多人,甚至忘记了要逃走……可即便逃走,能逃往何处?

洪水直冲而下,位于最北面的一座浮桥,被数十根三人合抱的巨木,轰得一下子摧毁。浮桥上的军卒,瞬间被水龙吞噬。两条水龙在卢水湾相会之后,激起万丈水气。那水雾中,水龙合而为一,变得更加可怕。一名西凉兵,被水龙卷起,而后一根巨木飞来,把他撞得粉身碎骨。坚冰冲过去,更带走了一片血雾……好惨!

十座浮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烟消云散。

浮桥上数百名军卒,在水龙的咆哮声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水龙并不肯就这么罢休,而是继续向下游冲去。积蓄了一整天的洪水,明显不是这卢水河道可以容纳,一下子冲上了河岸。河岸上的西凉兵,连人带马被卷入其中,随着洪水而走。战马悲嘶,军卒哀嚎,却被水龙的咆哮声,全部淹没!

庞德和庞明,带着人想要逃离。

可战马再快,也快不过那滔滔洪水。

一股巨浪,狠狠拍在了庞德的背上,庞德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便栽倒在马下。

庞明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直接被洪水冲翻在地……三千西凉兵,只瞬间,便全军覆没!

++++++++++++++++++++++++++++++++++++++++++++++++++++++++++“将军醒来,将军醒来……”

庞德从昏迷中苏醒,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被绳捆索绑,躺在一片泥泞之中,动弹不得。在他周围,有一百多个西凉兵,或昏迷不醒,或拼命的呼唤庞德名字。

庞明也在其中,但是看样子,还没有清醒过来。

庞德大吼一声,翻身想要站起来,却听身后劲风响起,呼!一根木棒,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老实点!”

“狗贼安敢……”

庞德被打的差点背过气去。

扭头看,只见一个带着极为明显匈奴特征的少年,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手里是一根红松木制成的短棍,长约有三尺六寸左右,粗若鸡卵。那短棍一头,用锦缎子包裹,而后缠绕着银丝,将锦缎子固定起来。

短棍刷着一层红漆,锃亮!

少年见庞德瞪他,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先生吩咐,老实点,若乱动,就打断手脚。”

身上的绳索很粗,想要挣断,却不可能。而且这少年恐怕也是个练家子……刚才那一棍,绝对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打出来。如果真硬来的话,只怕是自取其辱。

洪水,已经平息。

月光皎洁,洒落大地,可以隐约看到,那河面上漂浮着的浮桥残断痕迹。

一群军卒正在河水中打捞尸体。

他们把一具具尸体从河水里捞出来,摆放在河畔。若有那幸存者,则直接捆上,交给河岸的军卒处理。

河滩上,横七竖八,一具具西凉兵的死尸,还有战马残骸。

庞德躺在泥泞中,心里暗自发苦。

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说明和解释。

原本想要建功立业!

可不成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成了阶下囚徒?

是谁做的?

庞德无需费心考虑。

这种时候,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位河西太守,北中郎将曹友学。

人言,曹朋诡诈,果不其然。

此人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步步连环,不死不休。如此对手,端地有些可怕,不是他庞德可以应付。只可惜,自己满怀雄心壮志,被流放四年后,渴望着能够建立一番功业,可是却……我死则死矣,只怕这武威郡,从此不再复‘马’姓了。

远处,马蹄声响。

庞德睁开眼,只见火光攒动。

一群骑着白色骆驼,身披白裘的军卒,簇拥着一个青年从远处行来。

艹,好大的场面!

庞德可以肯定,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排场。特别是那三百匹白骆驼,给人以一种极强的视觉震撼。骆驼上的骑士,清一色长矛大刀,看上去格外威武。

而为首的青年,一匹罕见的狮虎兽。

跳下马身高八尺有余,魁梧壮硕。一件唐猊宝铠,罩百花战袍,腰系狮蛮玉带。

肋下配剑,马上挂刀。

身后,尚有一匹大宛良驹,驮着弓弩箭矢,和一杆沉甸甸,鹅卵粗细的画杆戟……吕布?

庞德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名字。

吕布虽已死去多年,可虓虎之名,至今仍不为人忘怀。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吕布……看年纪,看这排场,只有一个人,曹友学!

庞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蔡迪按住。

“小迪,扶庞将军起来吧。”

曹朋甩蹬下马,踏着泥泞,走上前来。

在他身后,三百匹骆驼同时跪地,三百名白驼兵,齐刷刷甩蹬从骆驼上下来。

那动作,整齐的好像一个人。

庞德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发苦。

好一个曹朋……只看他这些亲卫,就知道他的财力何等雄厚,花费了何等心思。

“庞将军,许都一别,别来无恙啊。”

“哼!”

庞德脸一红,扭过头,也不理睬曹朋。

你挖苦人不是这么挖苦的!要不是你曹朋,老子何至于被流放四年?而今,我为阶下囚,狼狈不堪。你是胜利者,堂堂北中郎将,河西太守,何来‘无恙’?

庞德已经想好了,如果曹朋劝降他,他绝不低头。

你说,我是啐他一脸唾沫,还是一头把他撞倒好呢?撞倒估计有点困难……对,他只要过来,我就啐他一脸唾沫。大丈夫死则死矣,绝不效仿那贪生怕死之辈。

想到这里,庞德胸脯一挺,露出傲然姿态。

曹朋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却突然停下来。那双明亮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含着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似乎在告诉他:你的小算盘,我已经知道了……庞德脸一红,扭过头去。

“今曰一战,某施计而胜,却胜之不武。”

“啊?”

曹朋笑眯眯说道:“想来令明也不会服气……不如这样,我放令明走,咱们姑臧城下,一决高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