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易水,就是范阳。
按说范阳这个名字,应该是范水之北的意思,但王羽也不知道是哪条河流有这个别称,还是那条河流已经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反正他翻遍舆图,也没找到这条范水的具体位置。
找不到范水是小事,真正的麻烦来自于范阳本身。
因为不太清楚范阳的形势如何,过河之后,王羽下令收起旗号,偃旗息鼓的前进,等确认了几路友军的确切位置,和战局进展之后,再展开有针对性的军事行动。
从易水北岸至拒马河的宽阔地域上,除了几个孤零零的堡寨和四门都用石块塞起来的容城县城外,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人烟。没有人烟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有敌军的斥候和细作在附近隐藏。
大张旗鼓还是偃旗息鼓,都是做给敌人看的,没有人,媚眼自然等于抛给了瞎子。
实际上,那些没人居住的村庄里真的埋伏有细作,这些人也未必注意得到王羽这支兵马。
自从鲜卑人大举入侵,击败公孙瓒的消息传开后,整个幽州都乱了套。
在这个边塞重镇,胡汉本就混杂而居,双方一起忍受着官府的压迫,相互之间,至少汉人百姓对胡人,是没有什么隔阂的。但从杂胡的角度看来,汉人是一体的,不分百姓和官僚,受官府压榨的仇恨,就此蔓延到了所有汉人身上。
这一点,和西凉的羌人是一样的,汉末西凉的羌人屡屡反乱,对汉人百姓大肆杀戮,就是这种心态的具体体现。
而幽州跟西凉不同,这里有位白马将军,草原上的纯种胡人,在他面前尚且只有扑街的份儿,何况杂胡?
所以,一直以来,幽州的杂胡虽然对汉人敌视得很,但从来没有主动表达出来过。没办法,谁让汉人有白马将军这样的豪杰呢?
等到刘虞来了幽州之后,对杂胡来说,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总算是能吐口气了。于是就有了鲜于辅、阎柔等人的投效。
而这一次,守护神一样的公孙瓒败了!不是败给中原的诸侯,而是败给了他一直瞧不起的鲜卑人!
幽州一下子沸腾起来,杂胡们欣喜欲狂,以头抢地,捶胸顿足的欢庆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欢喜之后,自然是宣泄,将几十、几百年来累积的各种仇恨宣泄出来!
他们找不到几个汉朝的官吏,幽州西部各郡县的官员都是刘虞委任的,基本都是地方势力在把持,这些人显然不属于报复的目标。所以,他们只会,也只能将这些积怨发泄在无辜的汉家百姓身上。
王羽看到的,就是浩劫之后的场景,或者不应该说之后,因为这场浩劫仍在进行之中。
周家集、侯家寨、张家庄,先后有三四个结寨自守的村落看到青州军后就点起了报警的狼烟。他们把青州军当成了杂胡的报复大军,用长弓大弩远远地问候。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容城,见到青州军靠近城墙,该县县令先是命人向城外射了一通乱箭。然后亲自登上城楼,请教前来打劫的好汉们需要多少孝敬才肯离开。
如果数量合适的话,他愿意献出自己和城中百姓凑出来的家产买条活路。如果数量太多,容城的汉家儿郎就宁愿战到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末了,他还解释了一句,告诉王羽,自己和城内的很多百姓其实也有胡人血统,不过得追溯到几百年前的战国时代了,所以大家都是一家人,杂胡不打杂胡云云。
王羽强忍着一箭把县令射下来的冲动,对方的言论虽然很有汉奸的嫌疑,但形势如此,为了活命也是没办法的事,对方能在危急关头组织起百姓守城,已经颇不容易了,没必要再苛求。
他吩咐掌旗兵把帅旗扬起,号令全军披甲。想着对方若依然不肯开城,就绕城而过,找个肯相信自己身份的村寨询问情况。不过,最好还是能在容城取得情报,这里毕竟是县城,消息总比那些普通村寨来得更准确。
进入范阳境内之后,王羽遇到的最大麻烦就是没有情报。
因为这场杂胡之乱,青州的情报网被摧毁得一塌糊涂,想与任何一路部队联系,都得通过易京来中转,耗时耗力,不胜其烦。
“这是……骠骑将军?”望着城外先后升起的几面大旗,迎着长风猎猎飘舞,成片成片的具装铁甲耀目生辉,县令顿时激动起来。
大汉冠军侯!
骠骑将军王!
毫无疑问的表明了来者的身份!赶在这种时刻出现的骠骑将军,无疑是上天派来拯救苍生的使者啊!
造假?且不说杂胡有没有这个脑子,就算有高手想到了,并伪造了将旗,但他们能置办得起这套行头吗?一千多具全身铁甲和马铠,老天,除了坐拥青、冀二州骠骑将军,天下有几个人能有这么豪阔的出手?
“快……快开城门,不,等本县下去再开,本县要亲自迎接骠骑将军大驾……还有,找几个人吹号……还傻愣着干什么?怕?怕个屁!有骠骑将军虎驾在此,给那些杂胡天大的担子,他们也不敢上门送死啊!”
县令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一边狠踹着几个发呆的衙役和郡兵,一边整理衣冠,歪歪斜斜的向城下走去。
很快,城门洞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一下从城门洞中喷涌而出,让王羽不由惊讶万分,琢磨着这么个小县城里,到底挤了多少人。
“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骠骑将军终于来了!”
“救苦救难的骠骑将军,请您斩妖除魔,早早将那些该死的畜牲铲除干净罢!”
进城沿路,到处都能看到喜极而泣,跪拜祷告的人群,这场突如其来的大乱,让幽州百姓体会到了比中原百姓更恐怖的战乱之苦。
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杂胡,凶狠起来,比正宗的胡人还要残暴。后者不过是凭着野兽的本能行事,而杂胡却是有组织,有目的的在宣泄,就像是要将幽州化为一片白地似的,极尽疯狂的杀戮着,破坏着。
其实幽州百姓也不太清楚,胡人、杂胡和汉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血脉?在这边关之地,汉胡之分本来就很模糊,只要没有哪个单于、大人、小王组织大规模的入侵,时常会有人从草原上来,或者定居不走,或者进行交易。
而大汉虽然一直秉承着虽远必诛的理念,但并非完全不给敌人留活路。
开国至今的四百年当中,整个部落内附的胡人不知有多少。他们内附的理由各有不同,被汉军打得服软,在草原上争权夺利失败,或者只是单纯的遭了灾,没活路了,汉家百姓的态度始终如一:热情,包容,大度。
时至如今,除非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否则幽州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胡人血统,区别无非远些近些,有没有将这血统当回事罢了。
如果一定要说区别,大概就是对华夏传统的认可度了。
那些以杂胡自居的,信奉的都是草原上那一套,拳头大就是道理,只要刀子够利,想要什么,可以尽管去拿。而以汉家百姓自居的人,崇尚的是礼义廉耻,对强取豪夺这种禽兽行为深恶痛绝。
王羽第一次来幽州,当然不会一下就有这么深刻的理解,这些都是萧觉,那位容城令讲给他听的。
“早些年的确遭了灾,但也不至于就没活路了,朝廷在其他地方征的税重了些,在幽州却也不至于。再说,这几年都是刘使君在任上,他对杂胡好得很,哪里还有什么胡汉的仇恨?说到底,就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趁乱要浑水摸鱼呢。”
这位萧县令意外的健谈,见面后,先是寥寥数语介绍了一下自己,自称是辽东昌黎人,在辽东做过府吏,当过医官,还随船出过海。等王羽问及范阳之乱的始末,他的介绍也很精练、准确。王羽觉得这样一个人做个区区县令,实在是有些屈才。
“依元证所言,范阳杂胡之乱,背后有人指挥、策动,嗯,应该就是那个从事齐周。那你可知道,齐周如今何在?杂胡叛军以及麴义的兵马具体有何动向,与我军有无交战,交战的胜负如何?”
擒贼先擒王,解决范阳之乱的最好办法不是一股一股的去剿灭乱匪,而是直击对方的领袖。没了齐周煽风点火,麴义的三千劲旅撑腰,这些杂胡终究不过无水浮萍,在军民联合起来之后,很快就能清剿干净。
“最开始倒是有些消息,说是邹将军北上后,麴义那贼离城南下,似乎要去攻打易京,路上却遭到了魏将军的伏击,然后齐贼赶去救援,听说是打了个胜仗……然后消息就断绝了。偶尔有些难民来投奔,会说些外面的消息,但也是众说纷纭,自相矛盾……”
“一时说魏将军已经全军覆灭,一时又说麴、齐二贼北上,和鲜卑人一起,歼灭了公孙将军全军,然后又打败了蓟县的徐将军……也有人说其实两边都没出境,还在范阳境内纠缠,总之是很乱,让人无从分辨。说不定是麴、齐二贼放出来的假消息也说不定。”
萧觉愁眉苦脸,生怕王羽觉得麻烦,扔下范阳不管了,他虽然只是个小小县令,但对幽州战局也有那么点了解,知道军情如火,耽误不得。范阳乱成这样,想找到齐周、麴义,把他们揪出来剿灭掉又谈何容易?
“原来如此。”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王羽的语气全无波动,一点焦虑和忧愁的意味都没有。等他抬眼偷看王羽神情时,更是震惊的发现,对方不但没发愁,嘴角反而逸出了一丝微笑,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