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白玉其实是不能出城主府的,这是程大雷对她的限制。但见程大雷今天忙得不可开交,而她也的确想看看程大雷如何处理这件事,便悄悄跟在程大雷身后。
还未跨出城主府的大门,程大雷就听到外面的骂声。
“姓程的,你给我滚出来。”
大门外,一个妇人掐腰大骂。其实孙小毛的老母年纪并不大,不过四十出头。这样年纪的妇人正是泼辣的时候,她可不管你程大雷是谁,想要我儿子的命,老娘就给你拼命。
见到程大雷出来,这妇人更加精神抖擞,指着程大雷鼻子骂道:“姓程的,你当真是翻脸不认人,小毛他爹死了,现在你要把小毛也杀了。好好好,你把我也杀了好,我们一家人干干净净,你岂不是称心如意。”
崔白玉忽感觉心情有些愉悦,这种事是最不好处理的。程大雷纵然有天大的本事,难道还能向一个妇人出手。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对方,很明显这是有谁背后支招,让孙小毛的老母过来堵门。讲道理肯定是讲不过程大雷,只好来这不讲道理的法子,也算歪打正着。
程大雷一言不发,就忍这妇人辱骂,他只是悄悄拉过一个仆人,冲他耳语一番。这仆人悄悄溜走,也不知去做什么。
那妇人就这样堵着门骂,程大雷当真是好性格,一句话也不说。说也真不知如何说,真如果和这妇人对骂,赢了输了其实都不好看。
大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是为了瞧个新鲜。一城之主被人这样骂,还没有任何反应,当真是稀罕事。
最后,反倒是这妇人先骂累了,掐着腰呼哧呼哧喘气。
“我家小毛再有错,也罪不至死,你现在三妻四妾,进城时不也抢了一个女人么,有什么资格怪我家小毛。他可是我家的独苗呐……”说着说着,妇人哇哇哭了出来。
崔白玉脸色微红,向后退了半步。
正这时候,刚才离开的那仆人又回来了,还领着一大家子。为首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拿着擀面杖便冲了进来,指着孙小毛老母的鼻子道:“没地嚎的母狗,瞎了你的眼,我家还没喊冤,你哪里有资格哭。”
这一家子正是被孙小毛祸害的苦主,两家人算是凑到一起,互相对着骂街。
崔白玉看了一眼程大雷,心道这人并不是一味的直性子,确实有几分聪明。
按道理来说,程大雷此刻就该离开,但他不仅没有走,反而立在门口。一直认真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示。
等到日落黄昏,两家都骂累了,彼此哭哭啼啼的离开。
直到此刻,程大雷才伸了一个懒腰,转身返回城主府。
立在大门口时,程大雷还保持着平静,但往回走,脸上便越来越不好看。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算是丰功伟业。可万骨背后,便是万户哭。这孙小毛老母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今次杀了孙小毛,便是之后给他家些银子,又怎么能换回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天下事若都是钱能够解决,老祖宗又为何要造出一个情字。终究是撕扯不开的,杀孙小毛未必对,但放了他也是错,这就是程大雷心情纠结郁闷之缘由。
一个孙小毛不杀,日后便会冒出许多个。刀终究是要落下的,只是看着他老母的眼睛,握刀的手真的能够不抖么。
夜渐渐深了,苏樱走出闺房,沿着花厅的小路向前走。穿过两个门,走进一个种满枣树的院子。
程大雷独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饮一口酒叹一口气,时而摇头苦笑。
苏樱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将大氅盖在程大雷肩上,道:“虽然是夏夜,但终究有些凉意,你还需保重身子。”
程大雷挥挥手,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抬起的手无力垂下。
苏樱在他对面坐下,睁大眼睛望着他:“我知你不喜人扰你清净,平素也不敢打扰你。但毕竟是结发夫妻,你若找不到人喝酒,总是可以找我。不喜我的性子,找梨花妹子也行,她是善饮的。”
程大雷摇了摇头,他愈发觉得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能说话的反而越来越少。徐神机最近颇有些淡泊名利,他嘴里也说不出许多知己话。至于樊梨花和苏樱,许多事其实是不能同她们说的。
苏樱扣住程大雷手背,道:“我知你心中苦闷,如果真不愿杀人,便不杀了,又有谁敢说你的不是。”
程大雷终于开口,道:“不仅仅是孙小毛的事,有些事比你想得要复杂。”
苏樱沉默想了想,道:“家大业大,有兄弟想着分家了。”
程大雷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今不是从前,随着程大雷的势力越来越大,手下人的想法也越来越多。武将与文官之间的不配合已经初露征兆。这倒还不是着急的事,而是随着身份地位的不同,大家的欲望越来越大。
曾经是活着有口饭吃就行,但现在不一样了。你程大雷三妻四妾,仆役成群,一块儿打江山的弟兄难道就不能喝点汤。
于是他们吵着要分女人,分好马,分财物。孙小毛的事情不是偶然,是程大雷以后路上必然会遇见的。
大家都开始有自己的小算盘,怕是已开始拉帮结派。同程大雷说话时,已都有了自己的算计。
崔相只手遮天,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来斗去成了孤家寡人。很明显,程大雷也要步崔相的后尘。
手下与你耍心眼,你总不能做傻子。于是便也开始自己的算计,人心权谋,驭下之术等等这些,程大雷在未来的路上都将无师自通。
程大雷未必不擅长这些,可当真不喜欢这些。
他长叹口气,忽地握住苏樱的手,认真道:“若我真舍了这份家业,与你、梨花、徐军师几人浪迹江湖,你可愿意否?”
苏樱看着程大雷,对他说出这番话丝毫不感到意外。她抚平程大雷紧皱的眉头道:“我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自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你走了,手下弟兄该如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