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完了。”
远离皇城的一处山头,有数人立在丘首,遥遥望向长安城。
长安的火光,直冲天际。
人群中,一个弱冠少年面露不忍之色。
而他身边一位老者,抖了抖衣袖道:“少主,我们该走了。”
夜风吹起老者满头白发,这是一张苍老的脸。
被他称为少主的少年,嘴里嗫嚅了一下,有些怯怯的道:“史师,我们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痴儿。”
老者伸手想要抚摸少年的脑袋,一如多年前一样。
但是手伸到半空,忽然记起少年的身份,停了一停,又缩了回去。
老者背负着双手,看向长安城,叹道:“长安事了,我们也该功成身退了。”
“是。”
少年咬了咬牙,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刘辩。”
……
长安城内,早已经成为血海炼狱。
没人想到,袁绍这一次居然玩得这么大,不但将大将和兵士暗中送入长安,还召集了天下诸侯。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董卓想不明白,
这只能证明,他站的位置太高,已经被权力蒙蔽了眼睛。
这天下,从来不是和平的。
历次的刺杀也说明,他董卓一介武夫,一个地方军阀,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多么可笑。
天下士族,恨不能饮董卓之血,喝董卓之肉。
这皇权宝座,九五至尊,唯有士族门阀才有机会把握,你一个武夫,居然敢欺在我们头上?
异想天开!
这天下,是士族门阀,公卿贵族的天下。
不是你武夫的天下,
更不是底层小民的天下!
源源不断的喊杀声,无穷无尽的兵马涌将上来。
“天子有令,杀董卓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队队兵士手执长枪,大步向前。
“杀董贼,杀董贼!”
“杀杀杀!!”
喊杀之声,惊天彻地。
长安四处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董俷怒吼着,挥舞着双手金锤,将一次次潮水般的冲击给打退。
无论叛军的人有多少,力量有多大,他都是守护着董卓的定海神针,如巍然不动的黑礁。
向天挥舞着金锤,将无穷无尽敌人,打碎,再打碎!
“此是何人?”
叛军中,骑在马背上的袁绍以马鞭遥呼战不休的董俷,面露骇然。
一人的喊杀声,甚至盖过了千军万马。
从刚才到现在,被其双锤击杀的兵士,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若不是有此绝世猛将,董卓早就被擒杀了。
在袁绍身边,颜良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那是董贼的二子,名董俷。”
“董贼竟然生了个好儿子!”
袁绍半是羡慕,半是惋惜的摇头:“可惜生错了人家。”
若不是董卓之子,似如此猛将,必将是各方争夺的存在。
就算是袁绍,也起了招揽之心。
但是,董家人的身份,注定了,今晚董俷必须和董卓一起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一旁的袁术冷笑了两声,似是表达不满。
如果不是袁绍图谋甚大,而且谋事不密,何至于让兄弟两人逃出洛阳。
可怜洛阳袁氏满族受此连累,全被董卓砍了脑袋。
在袁绍另一边,稍落后半个半身,是豫州曹操。
同样被刺董事件连累,曹操弃官逃回老家,散尽家财,招揽勇猛之士,秘密练军,以图东山再起。
这次是受袁绍相召,共同讨董。
而在袁术身边,稍后的位置,正是袁术最倚仗的大将,长沙太守孙坚。
这两年来,孙坚在地方上东征西讨,东平诸盗,西平蛮越,干得有声有色。
但这一切,都离不了袁术在背后的支持。
袁绍与袁术,两人各领着自己最可靠的手下,恰好半斤对八两。
而孙坚和曹操,又将是三国中吴和魏的开创者,
此时,他们共同的老大,又是袁氏兄弟。
而孙坚、曹操二人又分别与天师张角,保持一份奇特的“友谊”。
缘份,妙不可言。
这次联合杀董的计划,袁氏兄弟自然是主谋。
而在他们身后,各地诸侯依次排列。
别小看这个位置,不同的位置,代表了不同的地位。
等干掉董卓后,大家要据此来决定功劳,来分享胜利的果然。
那就是执掌天下的权力!
这种事,董卓干得,我袁绍、袁术,为何干不得?
“前军又败了。”
袁绍皱了皱眉。
手里马鞭一指:“谁去与我除掉此人?”
“末将愿往!”
袁绍身后,早已有一名大将骑马而出。
一见此人,袁绍顿时大笑,说了声:“好!”
这名大将,一身烂银锁子甲,手握三尖两刃刀,生得豹头环眼,颔角峥嵘。
身高八尺,腰大十围,
双肩宽厚如熊,声音尖锐如猿。
此人乃是袁绍新招揽的大将晏明,其一身武力不在颜良、文丑之下。。
得到袁绍点头,晏明大喝一声,勒转马头,向着长街尽头,城门下的董氏父子冲去。
马蹄击打着地面,如雨打芭蕉,
如战鼓隆隆。
前方的军队波分浪裂,分出一条可供晏明冲过去的通道。
正在浴血拚杀的董俷忽然觉得身前一轻。
他甩了甩有些晕沉的脑袋,这个动作,令汗珠和血水一起被甩飞出去。
杀了多少人了?
记不清了,
第一次厮杀这么久,
有些脱力了……
胳膊好酸,像是灌了铅汁一样。
手里的大锤从未这样沉重,有些提不起来了。
掌中滑腻腻的,握不紧锤柄,不知是敌人的血汁,还是汗水浸湿的。
一切都变得有些遥远起来,声音,呼喊,画面,像是隔了层画布,朦胧的,看不分明。
耳中,
忽然听到董卓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阿丑,小心!”
再强的武将,体力也有极限,
就算强如宗师,在千军万马中,也只能选择透阵而走。
没人能以一人之力,干翻军阵。
那不是人,是神。
董俷从半夜杀到现在,饥.渴疲惫,早已经到极限了。
若不是心里牢记着临行前,阿姆(奶奶)的叮嘱,让他保护好阿父董卓,他真的不想干了。
真想把锤子一扔,躺在地上睡上一觉。
累,
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了。
真想睡死过去。
“阿丑!!!”
董卓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近了许多。
恍惚中,董俷看到有一道光芒,闪亮的刺破黑暗。
然后“噗哧”一声,
一大蓬热血猛地浇在头上,脸上,将迷糊的董俷浇醒。
他瞪大双眼,吃惊的看到自己的父亲,那个又胖又可笑的家伙,挡在自己身前。
而一柄粗大的三尖两刃刀,透体而过,
刀尖,刺破董卓的衣甲,后背入,前胸出。
那尖刃,距离董俷的眼睛,只有数寸。
“父……父亲!”
董俷颤抖了一下,喊出父亲两个字。
这二十年来,从未有一刻,这样真挚的喊出这两个字。
“阿丑,你快走……替我老董家,留下一点血脉。”
董卓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
血水从他的口鼻不断喷涌而出。
“没想到啊,我董卓,居然命丧此处……
人生譬如朝露,四十年,弹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