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氏垂眼望着他递来的酒杯,漂亮的青花釉里红,里面透明的酒液却像是掺了毒。
她没敢接,手指一根根捏紧,指节泛着青白色,“少爷,我……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晏彬捏住下颌被迫张开嘴。
烈酒灌入喉,小柳氏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灌得又凶又急,不过眨眼的工夫,杯酒见底,却仍旧没放开她,只冷着脸命令旁边已经傻眼的红香,“倒酒!”
红香被点了名,登时清醒过来,她没有照着陆晏彬的命令去桌边拿酒壶,而是扑过来,想把陆晏彬推开,岂料陆晏彬为了躲她,往旁边倾了倾身,红香没来得及收住动作,撞到小柳氏身上。
小柳氏猝不及防,惯性地摔下去,只片刻,她的脸上就没了血色,白得瘆人,额头沁出薄汗。
她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捂住小腹,小脸痛苦到扭曲,竟是疼到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晏彬眼睁睁看着血流出来,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呼吸也有些乱,“你怎么了?”
这大概是三年婚姻里,她等到的第一句关心。
小柳氏鼻头一酸,眼泪就模糊了双眼,“少爷,我、我肚子疼……”
她越说越委屈,泪珠儿顺着脸颊滑下来,“刚刚请你过来,我……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怀孕了……”
陆晏彬脑中一轰,望着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他眼底掀起惊涛骇浪,随即转头,对着红香怒喝,“还愣着做什么,请府医!”
红香整个人都僵了,她事先并不知道少奶奶已经怀了身子,她只是想要推开少爷,不让他给少奶奶灌酒,不想却把少奶奶给推到地上,如今见了红,孩子一旦保不住,就全成了她的错。
不敢再往下想,红香飞快冲出芙蓉院,去往府医住处。
屋内,满桌子的美酒佳肴没人动过。
小柳氏渐渐地体力不支,眼皮往下沉。
“淑媛,淑姐儿。”
陆晏彬蹲下身,不敢挪动她,只大声命令道:“你别睡,大夫马上就来了。”
小柳氏努力地想听清他在说什么,想撑开眼皮去看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可小腹实在是疼得厉害,意识越来越模糊,到底还是两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被陆晏彬关在柴房里的刘妈妈懂得药理,红香去请府医的时候,顺便把她给放了。
刘妈妈连脸都顾不上洗,直接就跟着红香和府医来了芙蓉院。
小柳氏被挪到床榻上躺下,府医诊脉之后,刘妈妈带着红香红菱两个给她清洗身子。
整个过程,陆晏彬都没有去看,他僵直着身子站在外间,内里脏器被人掏空了一般无知无觉,活像个行尸走肉。
三年婚姻,说来可笑,他从未有一日把她当成妻子看待。
在他心里,正妻这个名分是属于苏黛的,小柳氏不过是凭着老太太撑腰,才会肆无忌惮地霸占了原本属于苏黛的位置。
所以他恼,他恨,恨她插足了他和苏黛原本平静恩爱的生活。
红香说,她怕怠慢他,因此三年如一日,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让人摆两副碗筷。
他没注意过。
红香还说,她每夜都要让人去飞雪院看看,那边灭了灯才敢入睡。
他也不知道。
仔细想来,这三年内他脑子里关于她的部分少得可怜。
唯一的印象,大抵就是她还算听话,还算识趣,没有仗着老太太撑腰,没有仗着正妻身份主动去找苏黛的麻烦。
然而在苏姨娘汤药里下毒这件事,到底还是耗尽了他们之间可怜的那点夫妻情分,将他对她的恨推到爆发点。
亲手将苏黛殓入棺材的时候,他恨不能那里面躺的人是她,这个面甜心毒的杀人恶妇!
直到后来他翻账册发现那张方子。
她明明早就知道苏黛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却谁都没告诉,也没有解释。
那天他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她,他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把她从固有印象中拉出来将她还原成一个善良无辜的正妻形象。
以至于在护城河酒楼她说出身不由己的人不止他一个,说她比他更不愿意参与这段婚姻的时候,他是愤怒的,无法接受的。
他的愤怒,源自于对她的一无所知,源自于固有印象被打破。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直掌控在手心的东西有天挣脱了束缚,将会永远摆脱他,逃离他。
他不允许!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这种关系。
道歉?
不,男人怎么能给女人道歉,就算是被老太太逼着,跟她赔不是的那些话也都没有一句是发自肺腑。
他是夫,是她的天,就算做错了,她也只能受着,顶多,往后他的态度稍稍好些就是了。
可刚才亲眼见到血,亲耳听她说已经怀孕的时候,陆晏彬的内心彻底崩溃了。
他想到那日在护城河酒楼,她说了不能喝酒不能喝茶,自己冷讽她毛病多,想到回来后她不让自己碰,他怒斥她得了见不得人的病,想到自己刚刚以绝对强硬的姿态,逼她喝下了那杯酒……
这个孩子一旦没了,便是他亲手所杀。
这个认知让他五脏六腑被刀子绞了似的疼。
红香红菱两个不断地进进出出,手中端着的,是从小柳氏身上洗下来的血水。
陆晏彬看着,忽然没有勇气去问孩子怎么样了。
老太太那边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刚进门就哭,“我的淑姐儿,可怜的孩子,这是怎么了?”
红香处理完血水回来,抿着唇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老太太望着床榻上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小柳氏,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我刚刚听人说,她摔了一跤见红,好端端的怎么会见红?”
声音带着十足的愤怒。
红香一下子跪在地上,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少奶奶没了孩子,老太太,您惩罚我吧!”
老太太一听,更怒了,“什么?孩子?”
“少奶奶今儿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桌子菜,让奴婢去请少爷过来用膳,岂料少爷一来就沉着脸,说少奶奶是故意在苏姨娘头七这日摆宴膈应他,之后……之后……”
红香说着,看了眼刚刚走进里间的陆晏彬。
“之后怎么了?”陆老太太怒喝,“给我老实交代!”
“之后少爷强行给少奶奶灌酒,奴婢看不下去,就扑过来想阻止少爷,不想没碰到少爷,却撞倒了少奶奶,少奶奶当时就见了红,这才说出她怀孕的事实,说她之所以让小厨房做席面,是为了告诉少爷她有孩子了,可是……”
说到这儿,红香低下头呜呜哭起来,“老太太,我真不是故意要推倒少奶奶的。”
老太太听罢,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晕来袭,她脸上肌肉抖动着,问屏风外的府医,“孩子呢?”
府医叹气道:“摔得太重,没保住。”
“造孽啊!”老太太心下一横,抄起手中拐杖就朝着红香身上打。
红香只能受着,眼泪落个不停。
“老太太。”
陆晏彬走过来,刚开口就被老太太的拐杖打在腿上,“你个孽障!已经没了一个,第二个你还作,你是不是非得把自己作到断子绝孙才肯罢休?啊?”
陆晏彬听着这话,面上僵了僵,不知如何接。
他想说自己不知情,可那天在酒楼,她说了自己身子不适不能喝酒不能喝茶,他完全可以开口关切一句的。
如果那个时候他问了,今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孽障,孽障!”老太太还在骂,一边骂一边哭,丫鬟婆子们瞧着小柳氏那不省人事的模样,也跟着偷偷落泪。
刘妈妈哭得最伤心,她跪坐在床榻前,握着小柳氏冰凉的手,转而怒瞪着陆晏彬,“我们姑娘自嫁入陆家,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过门三年才好不容易怀上,竟被男人强逼着灌酒,你们家不想要孩子就早说,何苦折磨她?被男人因为妾室冷落了三年,她还不够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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