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琦没死,小厮上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用手抓着后背溃烂的伤口。
小厮清楚地看到,那伤口处早就生了蛆虫,不停地蠕动往里钻。
宋琦一面抓一面嚎哭。
小厮被恶心到,把装饭食的竹篮放在一旁,捂着口鼻就往山下跑,他知道这位二姑娘因为活活气死老太太被家里打成这样,能有今日全都是咎由自取,所以就算是死在这荒郊野岭,家里也不会过问半句。
于是小厮回去就撒了谎,说二姑娘已经没了,他实在是不想再去给宋琦送饭。
他却没想到,宋巍并不想宋琦这么早死,更不想宋琦的尸体污了母亲的坟前,于是打算亲自去看一看。
可能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即便是成了这副鬼样子,宋琦都还保留着最后一口气。
见到宋巍的时候,她眼前一亮,声音却十分虚弱,“三叔……”
宋巍眼神淡漠,也没责怪那小厮谎报,只道:“带回去,请大夫医治。”
小厮愕然瞪大眼,“老爷?”这是打算放过二姑娘了?
宋琦也以为是自己的诚心悔过感动了宋巍,岂料等被带回府清洗伤口上了药勉强恢复一点点,她又被送回坟山。
之前是因为伤得太重,夜间没什么精神去想别的,如今好些了,夜间脑子就格外的清明。
听着夜枭怪异的啼叫,黑黢黢的树林里好像有无数影子在穿梭,宋琦直接吓破了胆,不停地哭,不停地叫喊,可是没人回应她,宋琦更不愿意有声音回应她,她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然后期盼着尽快天明。
如此过了几日,她又病了一场,再次被接回府上医治。
宋巍每次都不会让她痊愈,总是刚好一点点就把她送回坟山,在她即将病死的时候又把她带下山医治,被人刻意吊着一口气的感觉,生不如死。
宋琦总算尝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姐姐临死前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惜,姐姐想死,就真的去了,然而她想死,三叔却总有办法让她活下来。
每天早上睁开眼就对上坟墓的感觉,宋琦想,她这辈子,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都不想再体验。
她开始悔恨,发自内心的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拒绝谢家的求娶?为什么要去找姐姐求情,为什么要在姐姐姐夫面前说那些话?为什么要把奶奶活活气死?
倘若能重来,她真的知道错了,她想好好做个人。
可是眼前面色冷峻的三叔,显然已经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
心中所有的希冀散去,宋琦道:“三叔,求求您,让我死吧,我去九泉之下给姐姐和奶奶赔罪,下辈子给她们做牛做马偿还罪孽都成,我觉得好累,我不想再活着了。”
宋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你若真想死,从今日起,不要再吃他们送来的任何东西,顶多三日,你就能如愿以偿。”
宋琦想到要活活饿死,又有些动摇。
宋巍唇角微勾,眼底一片霜寒,“既然不想死,那就给你奶奶守一辈子的坟。”
……
关于宁州的情况,宋巍在给温婉的回信上半点都没提及。
温婉就知道他不会说,特地请赵寻音派几个人前往宁州,这才打探到宋巍把宋琦折磨得生不如死。
流芳院里,温婉坐在暖榻上,一手捏着打了一半的络子,另一只手伸到榻前的熏笼上烤。
赵寻音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家伙晏礼,嘴上却唏嘘,“没想到三郎平日里温文尔雅,下起手来竟然这么狠。”
“那是因为,宋琦触到了他的底线。”嫁入宋家将近十年,这大概是宋巍头一次动怒。
温婉光是想着宋巍被逼成那样,就感觉心都碎了,说不出的疼。
“娘,我好心疼他啊。”温婉说着就落下泪来,“老天爷好会作弄人,不管他怎么努力,得到的东西总是短暂的,前面总有更大的劫难等着。我不知道前面那二十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后来的这十年,我却眼睁睁看着他从籍籍无名的白身,一步一步考到殿前,从官场新人爬到帝师尊位,再从顶端直直摔下,落回谷底。
当年决定不考,是出于对兄嫂的愧疚,后来决定下场,是为了大环山不幸遇难的那批矿工,也是为了让他爹娘能有一日摆脱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
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只是太过短暂,兄嫂死了不过十七年,亲娘没了,侄女也没了。
这样的打击,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承受得起,可他以后,还有好几个十七年啊!”
温婉不止一次地想,倘若自己改命失败,那么宋巍后面该怎么办?
赵寻音也没想到,宋家的运道竟是如此令人唏嘘,可这种时候,她不能跟着女儿一块消沉,面上还是尽量带了笑意,“婉婉是个小福星,既然上天安排了你嫁给他,那就说明他所有的不幸都会因为你而终止,别难过,还有娘在呢,京城的事,娘会尽全力帮你,娘也相信总有一日,你能逆了天,将他从苦厄中解救出来。”
……
温婉前几次给宋巍的书信都挺正规,她不习惯在字里行间说些令人肉麻的话,偷偷为他哭了一场之后,温婉决定改一改书信格式,她每天都会写一封,上面不记录日常,只记录数字,从三年之期所剩的日子倒数回来。
刚刚去的书信上,她这样记录:想念相公的第一千零五十日。
书信里,夹了开春时她晾晒的干花。
他在回来的信上问:为什么是这个日子?
温婉便回:倒数三年一千多日,等数到零,见到相公,就不用再想念了。
于是宋巍每隔几日便会收到一封信,信上是她清秀工整的字迹,写着还剩想念他的日子,外加一片清香的干花瓣。
虽然知道这种记录日子的信内容都一样,宋巍每次看之前还是会特地净手,等看完,再小心而仔细地收入床头的带锁匣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