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京城南城崇文门外,法华寺一带,是除东城教坊司胡同之外,另一处销金窟。京中知名的五凤馆便是位于这里。
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中,占地辽阔的五凤馆中,灯火通明,客如云来,车水马龙。
五凤馆中的东面,一处风景幽雅的绣楼中,绣楼客厅的一角,数名乐师弹琴鼓瑟,演奏着音乐。
一名穿着蓝色长裙的美人,珠翠满头,容貌精致。正檀口轻张,在花厅中,唱着近日京中流行的贾学士新词。曲牌名曰:蝶恋花。
“好…”一曲毕,名妓冰云鼻尖冒着微微的汗,行礼退场。
圆桌旁的几名男子纷纷抚掌叫好。为首的一人是昔年晋商的领袖,日升昌的东家,路庸的孙子路简,表字廉伯。时年二十五岁。他宴请的是贾府子弟贾琮。
晋商,依旧是国朝有数的财团,富可敌国。参与纸币的发行,在大周中央银行有股份。但声势大不如从前。
如今国朝的商业规则正发生着变化。随着朝廷征服漠北,西伯利亚,河中等地,边境平定。晋商的地利:和草原进行贸易的优势,基本丧失。
同时,朝廷征服高丽,东瀛,又打下南洋,天竺等地,海贸繁盛。每日金山银海如流水。进了那帮海商的口袋中。晋商在海贸上,并无优势。
而江南布厂,丝厂的兴起,更是在暗中改变着社会商业风气。江南地区,开厂蔚然成风,大量使用工人。如今,在各地行商转运货物,不如布厂、丝厂、糖厂等赚钱。
晋商搞成如此局面,当然还是因为十一年前,雍治二十一年时,贾环落难,晋商试图并购如今的庞然大物信丰银行的前身:信丰银号。贾环起事成功后,拥立永兴天子。可知这十一年间,晋商的日子怎么过的。
不久前,贾环重返京师,平定京中乱局,在朝中声望暴涨。他想设法搭上贾府这条线。
路简举杯,环视众人,赞道:“贾学士不愧为本朝文宗。好词啊!写尽风流。我等为此词痛饮一杯!”据京中传闻,这首词是贾学士写给长公主的。内中的水极深啊!
座中的几名陪客,轰然应诺,纷纷举杯痛饮。至于关于这首词到底是写给谁的,自然没有提起。
贾琮时年三十一岁,一身蓝色直裰,容貌普通,满脸骄傲之色,道:“环三哥的诗词自是极好的。”
他和环三哥私交很好。但,他文才有限,比不得当日一起读书的兰哥儿。兰哥儿在永兴八年由鸿胪寺寺丞外放江南湖州府通判(正六品)。
他如今还是秀才功名。连当年一起在族学里读书的秦钟都在永兴五年得了一个举人功名。贾府的后起之秀:贾芝,贾菌等人。他们都已经步入官场。
几名陪客顺着贾琮的话头,立时一阵吹捧。
这时,名妓冰云换了一身酒红色的旗袍,笑盈盈的带着香风进来。淡淡的茉莉花香。自十几年前,贾环的香水在江南、京中流行后,欢场中几为标配。
冰云容貌俏丽,中上之姿。但胜在肌肤雪白,气质出众。旗袍很好的勾勒着她高挑、纤细的身姿。身材虽瘦,却凹凸有致。两团雪腻之峰挺拔。将旗袍撑出美妙的弧线。
陪着她的笑颜,恬柔的声音,当真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花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名妓冰云笑盈盈到圆桌边落座,坐在贾琮身旁,微笑着道:“冰云更衣,略有来迟,诸位老爷勿怪。冰云自罚一杯!”举杯饮酒。仪态优雅。能成为京中名妓,自是有不凡。
这些年来,全国欢场名妓多有爱穿旗袍者。无他,旗袍可以更好的展现女性的美丽。这是江南所引领的时尚风潮。
贾琮侧目。路简仰头大笑。桌中的气氛因她的加入变得更加的轻松自如。
闲话片刻后,一名帮闲挑起话题,道:“冰云姑娘可知近来京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冰云浅笑道:“哦?”
帮闲故意卖弄般的说道:“二月上旬,贾学士自金陵来京城,平定叛乱后,将萧丕,彭世俊,占城候这些人都砍了脑袋。按照大周律,造反夷三族。我从刑部得知,这桩案子,波及约五千多人。现在,这些人的亲故都在门路。”
冰云掩嘴惊呼道:“啊?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多人…”
贾琮听不下去,这些人距离真正的权力中心太远,插一句,道:“如今朝廷开拓四方,到处缺人。怎么可能杀五千多人?环三哥早安排好,除萧、彭等人的直系亲属外,余者尽皆流放南洋、澳洲。”
当日政变时,彭世俊曾说要甄皇后和太子宁炎到澳洲去!这是一报还一报!
这个内幕消息,令桌上众人一片惊诧。冰云更是眼带“崇拜”的看着贾琮。气氛再融洽三分。
及至酒宴末尾,路简道:“三月初一,贵府太太六十寿诞,在下想上门道贺,还望万钟兄为我美言几句。”
…
二月底,春雨绵绵。数俩华美的马车徐徐的行驶在京西的官道上。稍后,进入于雍治二十一年重建的闻道书院。
重建后的闻到书院,占地面积约五千亩。书院中建筑成群,林湖交映,绿树成荫,鸟语花香,风景宜人。朗朗的读书声在林间,在书堂里回荡。
书院的墓地处。近百名师生,亲卫在山坡下栽满梧桐的墓园大道尽头等候着。细雨如银丝。梧桐树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下来。点点滴滴。
贾环在墓地前,祭拜着山长,大师兄,叶先生。永兴四年,他携妻妾南下金陵,七年未归。京中诸事安排妥当后,他前来祭祀师友。
罗向阳,纪澄,宁潇陪同着他。
站在叶先生的墓前,贾环遥想起十余年,和叶先生见面的谈话,自语道:“叶先生,十一年过去了。当日我和你说,要先教育我们的人民:开民智。再教育我们的干部:执政为民。执政为公。我连第一步都没完成啊!”
宁潇给贾环撑着伞。明丽的丹凤眼,看着春雨中的墓地,仿佛穿透雨帘。心中悠悠一叹。
她知道,贾环从未怪过永兴天子。然而,永兴天子的早逝,确实给他的计划带来了困扰!
当前的世界,日新月异。她的贾郎想要为国家,为民族屹立于东方而努力!
闻道书院的院长罗向阳轻声道:“子玉,这一天不会远的。”江南的社会变革,这是经济上的。闻道书院承担的学术上的变革。书院已经设有数学,物理,化学,医学等学科。
十余年来,书院厚积薄发,就等着朝堂上的政令,将科举形势改革。不再单纯的以经义来决定进士。可以设其他诸科的进士。一样可以出仕做官。
贾环微微收敛自己伤感的情绪,道:“伯言,南书房我准备裁撤。蔡学士进政事堂。魏学士为礼部尚书。你是愿意在朝中,还是愿意外放?”
纪澄笑一笑,坦然的道:“我听院首的。”他一听贾环的话头,就知道贾环对他的期许:外放。看看曾相在政变的表现!不历州县者不拟台省!
贾环轻轻的点头,道:“你去漠北担任总督。待于乔大军回京,和沙俄边境的作战,就由你来完成。”他要纪澄掌握兵权。一个不在军中历练过的宰辅,难以指挥军队。
微风吹动着春雨,从油纸伞侧,淋在几人身上。春寒阵阵。贾环和众人一起返回。罗向阳,纪澄走在前面。贾环从宁潇手中接过伞,和宁潇在雨中漫步。
紫儿和婉儿跟在两人身后。
国家大事,在寥寥数语间就定下来。宁潇对此并不惊讶。他有这样的地位。微微一笑,闲谈般的径直问道:“贾郎打算如何处置九哥?”
所有的谋逆者中,唯独九哥没有被处罚。
贾环轻轻的拍拍宁潇的手,感慨的道:“潇儿,政治也要讲人情啊!我回头训斥他几句就算了。下不为例。回头以天子的名义特赦吧!”
蜀王宁恪,和宁潇、宁澄是自小的好友。潇儿行事大气,但真将宁恪杀头,将来想起,难道不会感慨么?人头砍下去,可就接不回来。而宁恪的妻子是沈迁的妹妹。
总不能大将在前线作战,他在后面杀其妹。
宁潇螓首微点,嘴角带笑。这几日,她俏脸上的笑容,随时可见。明丽的轻熟美人风情,引人心醉。说道:“哦。贾郎,我父亲想要见你。”
“好。”贾环略尴尬的答应下来。
四人缓步到墓园大道的尽头。一名身穿白色士子长衫十六岁的青年自亭中走出来,躬身行礼,朗声道:“弟子见过先生。”语气带着激动。他刚才在学堂中上课,才赶过来。
正是大师兄之子,贾环昔日尽心开蒙的学生:公孙杰。他已取得举人功名。在京中、北直隶的士林中颇有名气。
看着容貌酷似大师兄的学生,依旧如大师兄般,英俊的可以刷脸,贾环温和的点点头,道:“士英,我前几日还和魏先生说起你。不错。”他前几日和魏翰林详谈过。
得贾先生一句夸奖,公孙杰心中喜不自胜,脸上久别重逢孺慕的笑容越发灿烂!
五岁到十岁的那几年的读书生涯,是他记忆里难以磨灭的美好画卷。先生为他悉心开蒙,教给他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他至今受用。他视先生如父。
贾环微微一笑,扭头对宁潇道:“回头让炽儿和士英一起读书。”
宁炽今年十岁。对外宣称他是宁潇的养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容貌肖似长公主。早在永兴六年,就由宁潇代为定下来以贾环为师。
炽,释义为:热烈旺盛。这个名字是纪念那份浓烈到极致的感情:一见贾环误终身。宁潇帮他在皇室宗谱中留名。数年前,永兴天子册封宁炽为金陵郡王。
提起儿子,宁潇嫣然一笑,语调温柔的道:“嗯。”
…
贾环喜欢京西妙峰山的景色,东庄镇,闻道书院于他而言,十分的熟悉。他于永兴初年,在这里住了将近四年。
然而,他没法在东庄镇上长住。三月一日,是王夫人六十岁的寿诞。贾府无意大肆操办,但贾环自金陵归来,又是拥立治平天子,想低调都难。
不久前,晋商不就试图走贾琮的路线?
此时已是二月底。
…
红楼原书第七十一回,红楼十五年,贾母于八月初三,八旬大庆。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
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杯各四件,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支,伽楠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
馀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
贾政,贾赦等人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宁荣两处齐开筵宴。原因是: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这是非常扯淡的一个理由!
宁荣两府合起来有多大?多少屋舍?难道还安排不下几百人的酒宴?
红楼十五年,贾府的颓败之相已显。贾元春在宫中位置不稳,贾政刚刚交了学政的差,新官位没有落定。在这样的局势下,还办了八天的酒席。真正的原因恐怕是:走夜路,喊声壮胆!
到永兴十一年春,王夫人六十的寿辰,以贾环的权势,太皇太后贾元春的地位,自不必如此了。
贾府议定只办三天的酒宴。由三月一日至三月三日。宁国府专门接待男客,荣国府接待女客。贾环的无忧堂则是接待他的同学,师生,故旧等。
寿礼除宫中赏赐外,只接受世交,门生故旧的贺礼。无关人等,一概不发请柬。
至二月二十九日下午,贾环自东庄镇上回来。贾琏带着贾蓉、贾蔷、贾琮、薛蝌等人,忙着寿宴的事。府内则是由王熙凤、李纨、尤氏统筹。
二儿媳薛宝琴年纪轻,只能打下手。她的主要任务,还是照看参佛修道的贾宝玉。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都回到贾府。湘云,巧姐两人亦于此日提前抵达。
迎春和薛蝌就住在离贾府不远处。探春嫁给骠骑将军沈迁,住在正西坊沈府。惜春跟着罗君子在东庄镇闻道书院。湘云和纪澄住小时雍坊。巧姐是北静王的儿媳。
她们都在京中。
而宝钗,黛玉几人远在江南,派了鸳鸯领人带着生日贺礼抵达京城。亦有给贾环,姐妹们的书信捎来。她们将在稍晚的时候启程,前来京师。毕竟,搬家不是易事。
夜间时分,宁荣两府灯火通明,颇为热闹。明日便是酒宴,上千名仆人们早忙碌起来,做着各种准备。
贾环和一同返京的罗向阳,纪澄,萧梦祯在无忧堂前院里随意的说着明日待客的事。气氛轻松,自如。贾政派了长随信儿过来传话,喊他去一趟梦坡斋。
…
贾环自无忧堂前院出来,过荣国府北街,进贾府,由甬道直走,过荣禧堂,向南大厅,抵达梦坡斋。这里是贾政的小书房。陈列精致,一件件的文玩,器物,字画,无不透着门贵族的气派,浸润着百年世族的底蕴。
贾政一身浅白色的儒衫,头戴进贤冠,须发半苍白,背微驼。老年儒士。他背着双手,看着窗外的夜色。见贾环进来,转过身,道:“环哥儿来了,坐。”
贾环躬身行一礼,依言坐下。二月初九在大明宫解决政变后,随后几天,和政老爹见过面。谈过几句局势。
贾政沉吟着道:“近日天下下诏起复你。你母亲的寿辰操办,对你影响不大吧?”
新近登基的治平天子酬功,起复贾环为翰林侍读学士、礼部侍郎,任南书房行走。贾环推辞不受,去了一趟东庄镇。操办此事的是甄太后。
他担心夫人的寿辰操办,造成不好的影响,从而耽搁儿子的仕途进步。
政老爹是中人之姿,在政治上颇为平庸。很多事情,看得并不透彻。贾环早已经过了走仕途的阶段。
贾环并没有嘲笑贾政。政老爹这是关心他。神情平静的道:“无妨。”
贾政点一点头。看着已经三十岁的儿子,捻须一叹。时光荏苒,他已经老了啊!
想雍治七年的春节时,环哥儿才那么点的个子啊!那时,是要作诗。由此而崭露头角。他还训斥过环哥儿。
他六十多岁的人,这一辈子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早秀,早亡。幸而长孙读书有成。大女儿在宫中,历经坎坷,现被尊为太皇太后。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二女儿嫁在沈府,若北疆大胜,必将会被封为王妃。
嫡次子宝玉,他最喜欢,最得意的儿子,如今却是令他失望。宝玉心灰意冷的修道向佛。
环哥儿,这个庶子,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千秋功过,自有青史评说。
他知道环哥儿和他并不亲近。但,他终究是他的父亲。
“去吧。去你母亲哪儿看看。”
…
夜间八点许,王夫人的东跨院中,还是很热闹。贾府的姑娘们都回府,夜里摆饭后,都在王夫人面前顽笑。
计有:薛姨妈,迎春,探春,惜春,巧姐,宝琴,李纨,尤氏,湘云,邢岫烟,李嫂,李纹、李绮。还有各自的丫鬟们,陪房们。如平儿等。
赵姨娘在这里,是可以有一个座位的。但她嫌不自在,没有来王夫人这里。
贾环进来时,王熙凤刚去,将宝玉拉来给王夫人贺寿。她一身锦色的对襟褂子,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窥见她十八岁时的美丽风情:凤辣子。
王熙凤扭头,笑道:“嗳哟,环哥儿来了。我们正说着你呢。”
姐妹们“刷刷”的目光看过来!贾环是下午回的贾府,还没有和她们照面。这时,微笑着点一点头,让鸳鸯把礼盒给玉钏儿收下。跪下来给王夫人磕头,“儿子为母亲贺寿。”
礼法如此。
王夫人面相衰老,坐在房中正中的位置,彩云两个大丫鬟随侍在身后。含笑着点点头,“环儿起来!”她如今的地位,如同当年的贾母。
往事便如在风中消逝。她知道,贾环是贾府如今鼎盛的根基。
贾环起来,一一的和薛姨妈,迎、探、惜、纨、琴、云等人见礼。得体而从容。
迎春鹅蛋脸,浅绿色的褂子,温柔可亲。三十多岁的成熟美人,笑着点头,“三弟弟,你回来了?”她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迎春和薛蝌的婚事,是贾环点的。薛蝌即便有心,亦不敢娶妾。夫妻和和美美。
探春俊眉修目,一身浅土黄色的长裙,修长窈窕,风姿不减当年大观园时,顾盼神飞。她和贾环的感情深厚,螓首微点,略心疼的看着依旧身形消瘦的弟弟,道:“鸳鸯姐姐,他的三餐,你要盯着些。”
鸳鸯忙应下来。
“三哥哥,你去书院又不到我府里坐一坐呢?”惜春盈盈一笑。将近三十岁,昔年小美人脸上的清冷之色,几乎全无。罗向阳待妻子极好。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李纨微笑着回应着贾环,美眸中透着感激。贾兰考取进士,又外放一方知府。她得了朝廷的诰命,心满意足。她还是贾府中不争的珠大奶奶,老好人。但心中的桎梏,已然打碎。
再见李纨,贾环心中亦是感叹。她已经老了。如凤姐般,只能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姿。他又如何能忘记,雍治七年的腊月二十八日,在贾母的聚宴上,他所欣赏的美女。
“云妹妹,近来可好?”
史湘云一袭粉色长裙,依旧是爱笑,乐观,豪爽,诗才敏捷的姑娘。她笑盈盈的道:“环哥儿,你看,十九年前,我们在园子里起诗社赏雪咏梅的姐妹们都到齐了。可惜宝姐姐,林姐姐、香菱不在。你上京,怎么不带她们回京呢?”
十九年前,多么的遥远啊!那是雍治十三年: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这话说的满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哈哈…”只要关注报纸上消息的人都知道,贾环是昼夜兼程,自金陵赶往京师,得以平叛。这一路,哪里适合带家眷随行。
面对云丫头的“质问”,贾环笑一笑,道:“过几日,她们就回启程进京。”
贾环的目光再落到许久不见的贾宝玉身上,“宝二哥…”
十九年的时间,大脸宝已经由一个粉嫩的小鲜肉,变成沧桑的中年大叔。
贾宝玉冷淡的看贾环一眼。即便贾环权势滔天,那又如何?与他何干?他的梦,在庄子的遐游,在佛说的一花一世界。林妹妹呵…
贾环没再管宝玉。
他近年来心境平和许多。但,他还是不认为逃避现实的人,值得尊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的命,要自己挣!
甄宝玉就强很多。
王夫人亲自打一个圆场,道:“环哥儿,你舅舅如今年事已高,还在边疆为官。身体吃不消,你将他调回京城,享几年福吧。”
贾环略一沉吟,点一点头,应承下来,“好。”
…
到三月一日的正日子,宁荣两府、无忧堂中,俱是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宾客如云。宁荣街被堵的水泄不通。
京中的大小报社的记者都汇聚在此,采撷素材,这两日报纸上的报道,可想而知。贾环提前就给萧梦祯打过招呼,真理报用一条简讯就可以,不要报道。京中的报纸就不管了。
宁荣街外的一座酒楼二楼中,日升昌的少东家,晋商路简带着两名随从落座。看着街口牌坊处,都堵的车马不通,禁不住摇着手中精美的香木折扇,叹道:“唉…,这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贾府之盛,国朝未有!”
他走过贾琮的门路,但贾环母亲的寿宴的一张请柬,已经不是银子的问题。靠的是权势!
就在路简感叹贾府强盛之时,街口忽而传来一阵喧哗声。
…
三月初一的上午,贾环在荣禧堂中会客完,到东跨院赵姨娘的小院里休息。
鸳鸯带着小丫鬟们等在这里。她穿着一身水蓝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成熟的美妇,细腰丰臀。鹅蛋俏脸上有着几点雀斑。她十七八岁时亦是水葱儿般的女孩。
房中银架边,鸳鸯拿白毛巾温柔的给贾环洗脸,抿嘴笑着,轻声问道:“阖府忙的团团转。太太那里都脚不沾地。三爷今天反倒是似乎不太忙。”
“当然清闲。以我的身份,有几个人是要我亲自招待的?”贾环在鸳鸯面前装个逼,擦干脸,笑一笑,轻抚着她滑腻俏丽的脸蛋,在她脸蛋上轻吻一口,低声道:“想不想茶儿?”
提起女儿,鸳鸯柔软的点头,依偎在贾环身边,“想呢。昨晚还梦到。”她在昭文园是内管家。但府中的丫鬟们都是称她金姨娘。她和三爷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姐儿名叫茶儿。
贾环抱着她,道:“我已经回信给宝姐姐、林妹妹她们,让她们安排好金陵的事就启程来京。大约五月份就能到京中。”
两人正说话时,外头小丫鬟气喘吁吁的掀起门帘进来,道:“三爷,太后和天子私访到府中。正在荣禧堂…”
话未完,鸳鸯禁不住斜贾环一眼,掩嘴娇笑,“咯咯。”
贾环笑着扶着额头。这才装完啊,就有必须要他接待的人到了。
…
荣禧堂位于贾府正中心,正房所在。是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
贾环抵达荣禧堂时,就只有贾政在陪着甄太后,治平天子说话。甄不欲暴露行踪。政老爹毕竟是六十多岁人,在太后和天子面前,虚坐着,感觉极累。
贾环见过太后,天子后,体谅的道:“今日府中宾客较多,这里有我就行。”
贾政告辞出去后。荣禧堂中就剩下贾环,甄,宁炎。
甄太后一身轻柔的玉色长裙,勾勒着她美丽的身段。肌肤白皙,俏丽如花,三十一岁的美人,眉眼间带着英气。放下汝窑茶碗,道:“贾学士,梦阮在贵府中帮忙?”
甄宝玉,表字梦阮。
贾环轻轻的点头。甄宝玉一早就过来帮忙待客。贾府、甄家是多年的世交。
甄太后俊丽的眼眸看着贾环,忍了忍,没忍住,质问道:“贾学士何以拒绝天子的诏令?”
起复贾环兼任礼部侍郎,这是她和曾缙商量的结果。她并无恶意。按照官场惯例,起复是官复原品。等贾环起复后,再加官让他进军机处为大学士。
长公主宁潇和她谈过贾环的想法,但她还是忍不住当面问贾环一句。她难道是无脑的女人吗?会害他吗?她很清楚,贾环是最大的保皇党。
贾环看着倔强的甄太后,想一想,解释道:“当前北疆,南疆都在作战。朝中大局,当以稳为主。萧丕被除名,蔡学士入军机处即可。我起复之事,不急。”
他的位置,只有为大学士,宰辅才可以。而曾缙,殷鹏的位置,现在不宜大动。
甄微怔,知道她想错了。心中的情绪消失,微微汗颜。
半响,她生硬的切换话题,道出她今天的来意,“贾先生,子文临终前就说要炎儿拜你为师。我今日带着炎儿来拜师。还请贾先生答应。炎儿,在宫中,我怎么和你说的?”
天子拜师,当然不会这么简陋,密不可宣。她带宁炎来见贾环,是以示诚意。
宁炎的容貌像宁淅多一些,十三岁的少年,看着贾环,眼中带着些审视的神色,他和贾环并不亲近。但,当日他父皇临终时,确实是这么说的。这时,听母亲的话,起身作揖行礼,道:“朕愿在先生门下求学。望先生收录。”
一身常服的治平天子在贾环面前折腰行礼。或者,穿上龙袍,这一幕要令人震撼的多!
因私下礼出宫而来,治平天子未穿龙袍。但,这是祭告过太庙,接受过百官朝拜,实打实的天子啊!
然而,一个“朕”字,暴露了治平天子心中的情绪。
贾环安稳的坐着,淡淡的看着宁炎。显然,宁炎和子文的性格,是不同的。
荣禧堂中安静下来。
宁炎等了半天,都不见贾环答应,抬头看贾环。就见贾环温润的眼眸看过他,仿佛一眼能将他看透。宁炎忙低下头。
他想起宫中时母亲的话。想起那日在大明宫中,那些被杀的叛臣。心里禁不住打一个寒颤。瞬间从这些天登基为天子的飘然情绪中出来。
他感到畏惧!他的帝位,贾环可以给,也可以剥夺。情分在他父皇那里。而不在他这里。
贾环晾皇帝晾得差不多,这才道:“你父亲曾在我门下求学。按理我是不收你的。既是子文的遗愿,那便如此吧!你和士英,炽儿一起求学。”
熊孩子有熊孩子的教法。叛逆中二,有叛逆中二的教法。
…
永兴十一年三月初一,贾环母亲王夫人六十寿辰,尽管贾府刻意低调,但那场面,真真个是烈火烹油一般。到这个局面,接下来就是盛极而衰。
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然而,稍后便有消息传出来,令看衰贾府的人大跌眼镜:太后与天子私服驾临荣国府,为贾府太太贺。荣宠一时。朝野惊叹。
就在惊叹声还未消失前,三月十六,钦天监看好的日子,治平天子在文华殿中,拜贾环为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