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听说李秘要找补差旅盘缠,自然是欢喜的,毕竟他也以为李秘是来插手查账,这不是不给他脸面么?
要在此时也知道错怪了李秘,便朝李秘道。
“理问大人高义,实在让下官汗颜,不过你们苏州府都是有钱的地方,早先过路,也都是大手大脚,差旅耗费甚么的,也都是支付清楚,账面需是好看,大人也是官场人,想必不会不清楚吧?”
李秘也晓得这道理,眼下是要套话,当然应付了下来,而后朝驿丞道。
“说起来也是丢人现眼,只是一次押解,裹带四五十个私人,地方也是不太好看,也好在驿丞帮忙遮掩,倒是教我等好做事了……”
若李秘直接来问,这驿丞断然不会实话实说,可李秘换了这么个方式,他倒是微笑起来,朝李秘道。
“理问大人严重了,出门在外的,谁没三五个亲戚朋友,不过你们苏州府也是财大气粗,竟然带着商队进来,也确实让我等不太好办,我也不瞒着大人,当时他们是给了一些银子来打点下,可这驿馆人多嘴杂的……嘿嘿……”
李秘见得这架势,也知道他是伸手要钱,不过李秘可不会便宜他,只是许了个空头承诺,朝驿丞道。
“驿丞大人且安心,这次是总戎让我来问一句,若是牢靠,也成了,若是传将出去,总戎那边须是不好交代的……”
李秘如此一说,驿丞也紧张起来,难怪李秘有胆直接查账,又是开声质问他,原来是总戎的意思,也好在李秘好说话,否则自己真的把总戎得罪大了,他哪里有胆子真个儿去找总戎要银子啊!
“可不敢,这本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哪里还敢劳动总戎来过问……”
李秘见得此状,也是窃笑不已,若是以往,他还有些顾虑,可如今他已经向莫横栾表明身份,莫横栾自是要帮他打掩护的,如此以来,李秘也放心地“仗势欺人”了。
“驿丞大人也是有心了,只是不知这商队是怎么回事,出发前他们跟本官说,只是亲戚朋友顺路来,盘缠也不敢动用官面的,如今怎地成了商队?”
驿丞听得如此,也是恍然大悟,原来李秘不是为了查驿馆,而是为了查苏州府那边的猫腻!
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拿了那些人的钱,自当守口如瓶,可他已经在账目做得干干净净,与李秘交谈,那也是水过鸭背,所谓空口无凭,谁又知道是他说的?
于是他便朝李秘道:“理问大人是有所不知,这通州乃是南北通衢,商贸往来,着实赚钱,虽说有运河,但漕运途都是河帮漕寇,沿途收取路费,七消八折,能赚到手里头的也不多了。”
“所以不少商家打起了官差的主意来,不少官差过路,通常会带着一些行商,走的是官道,住的是驿馆,那些个地头蛇,总不敢冒犯官府不是?”
“如此一来,风险小了,消耗也少了,与其让那些个帮派收取好处,不如将好处许给官差,投入反而更小,所以也是行脚的常态了……”
驿丞毕竟是见惯世面的,这通州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他这么一说,李秘也明白了。
但他越是说得明白,李秘越是疑惑,因为苏州府的押解队伍可不是寻常官差,押送的也都是天大的要犯,那些人便是再如何犯浑,也不该如此大意的!
驿丞是有心帮忙解脱,李秘却追究道:“我苏州府以及南京,统共来过三四趟,这商队是哪一趟带来的?”
驿丞此时才有些迟疑,因为他已经有所察觉,只怕李秘果真是一无所知,他本想隐瞒一二,但见得李秘神色严峻,也不敢再耽搁,朝李秘小声道。
“不是哪一趟……而是每一趟……每一趟都有商队……”
“甚么!”李秘也是吃惊起来,若只是偶尔的事情,或许还算是巧合,可每次都这样的话,那不得不谨慎了!
“那些商队都是甚么货物?”李秘难免焦急地追问,然而驿丞却轻松一笑道。
“大人且放心,不是甚么违禁之物,否则下官也不敢放行,每次约莫十辆大车,车都是黄泥土,回宫里不是发了一场大火么,各地王爷都给钱出来修葺宫殿,你们苏州府这边的商人倒也机灵,说是运了这些黄泥土过来,若让宫里头看了,也发迹了。”
“黄泥土?”李秘也有些疑惑起来,朝驿丞道:“若是建造宫殿,该用石灰河沙或者海砂,若是造皇家苑子,如何也用石黑土,这黄泥如此贫瘠,只能用来铺路,哪里没有,又何必大费周章从苏州府运过来?”
驿丞听得李秘此言,也不由点头赞道:“理问大人果是见多识广,起初下官也有这疑问,商队的人说了,这可不是寻常黄泥,而是东海仙岛的藻泥,本该是绿色的,只是长时间保存,也变成了黄色……”
“这藻泥是海鸟吃了海藻,用唾沫润了,吐出来筑巢,却未曾宿过,海风吹干,便如绿胶,也有人称为绿燕窝,是极其名贵的补品!”
李秘听闻此言,也是将信将疑:“原来竟是补品……既是补品,为何又说是给皇家造殿用的?”
驿丞继续笑着解释道:“那商队的也说了,对于咱们而言,这些东西自是名贵的补品,可对于皇家却是不一样,这东西用来做花肥最是合适,据说蕴含南方海岛的精气,若用这些藻泥来铺园子,便能在北方,种植南方的花草了!”
李秘也是暗自摇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决定植物能否健康生长,可不仅仅只是土壤,还有光照和温度等等一系列的气候要求。
可没听说过用了南方的泥土,能在北方种植南方植物的道理。
不过古时科学知识并不是很发达,产生这种局限认知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李秘可不相信这些人大费周章,为了运送这种花肥,反倒是藻泥这个词汇,让李秘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
当初*被发现之后,不少人都青睐于其强大的爆炸力,但由于性质极其不稳定,时常发生爆炸事故。
诺贝尔正是用了硅藻泥之类的泥土来吸附*,和了烈性,才制造出了性质稳定的*!
不过*要到二三百年后才会被发现,大明朝仍旧使用黑色*,即便是西方传教士,也没有这种技术和东西传进来。
可这种事情也说不准,所谓的没有传进国,其实是没有大规模传播开来罢了。
不少东西其实早早传入了国,只是因为化抵制或者其他原因,一直无法得到推广,只能在民间小规模传播,甚至根本没有传播,并不代表不存在了。
像群英会这样的组织,其底蕴和势力,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更不是能用常理来揣度的。
至于那些倭寇,常年在海掠夺为生,大航海时代世界各地的交流也是极其频繁,传进传出甚么稀东西,也都是不怪的。
正如李秘如今身带着的烟草,确实已经传进来的,但因为士大夫抵制而无法大规模推广开来,史学对其传入时间,也没办法精确计算了。
不过没有弄清楚之前,一切的担忧都是徒劳,但既然已经察觉到这种异常,李秘万万是不会放过的!
再者,若是一次两次也罢了,每次押解都有这样的商队,每次都有十辆大车的规模,这种黄色藻泥该有多少运进了京城也可想而知了!
更要紧的是,这些押解任务都是至关重要的,每次押解的都是大人物,李秘也是千叮万嘱,任用的也都是信得过的,却仍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让人不提防!
“大人可曾留有样品?照着规程,但凡过关的东西,都要存留样本的吧?”
不少史学研究者都认为,万历皇帝是大明朝诸多皇帝之最贪财的一位,为了敛财,他光明正大地勒索六部,当初抄家张居正,连大太监也一并抄家,抄家所得也没有交公,大部分都留给皇室,甚至将认为抄家是一条敛财的好门路。
而为了敛财,万历皇帝还定下了两条举措,那边是矿吏和税使,矿吏是专门勘探和开矿的官员,而税使则是专门收税的。
万历皇帝让亲信太监担任矿吏和税使,对民间也是造成了极大的侵害。
这些太监们又多了一条压榨地方的法子,如他指着富豪的家园,硬说你家地下有矿,你还不得乖乖花钱消灾?
你说没有?那咱们把房子推倒,挖开来看看不知道了吗?
若是挖错了那也是朝廷办事,谁让你建房子选址之时没考虑周全?
至于税使,那更加过分了,全国各地的道路都设置大量的关卡,真真是雁过拔毛,进城卖只鸡,过关的时候都得给你先挤出一个鸡蛋来再说。
通过这两项举措,万历皇帝敛财的**得到了满足,可见收获也不匪,而地方这些官员层层拿好处,百姓的压力有多大,也可想而知了。
不过在这种举措之下,驿馆等关卡之地,对过关的东西,倒是都留有样本,否则眼下李秘想要看看这黄色藻泥,也没个门路了。
驿丞见得李秘是个知根知底的,也没耽搁,领着李秘到了库房。
这库房里头闷热至极,里头东西乱七八糟,如垃圾山也一般,充满着一股腐臭潮霉之气,驿丞自己都不敢进去,借口染了风,得了喘,不可接触霉尘,把大概位置告诉李秘,让李秘自己进去翻找了。
李秘也是不含糊,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湿毛巾捂住口鼻,便走进了昏暗的库房来。
若那黄色藻泥真是甚么危险的东西,只怕今次入京不是那么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