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是什么东西呢?就是一种专门喜欢在陈旧古书里面钻洞的虫子。
读书之人大多都爱书,所以说对蠹虫这种东西乃是深恶痛绝,朱子年轻的时候十分贫寒,他在自己的笔记里面写道:自己全家上下最穷困的时候,每天早上煮一大锅粥,等凉了以后切块,然后全家人就每人分一块粥度日。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子找到了一个工作就是去文库里面打杂,文库当中堆积的陈年公文密布,里面还有各种书籍残卷,做这活儿又脏又累,报酬也是格外的微薄,朱子却是甘之若迨。觉得在这里能与最心爱的书籍朝夕相处,还能有点钱贴补家用,真的是十分幸福了。
于是他就全心全意的扑在了文库的工作上,打理得十分的妥帖,有太阳的时候还将书籍翻开,拿出来晒一晒去潮气,更是会找些浆糊来,细心的修补一些残卷古本,在这过程当中,肯定就少不了与蠹虫打交道,看到了就一指头按死。
朱子在文库当中呆了足足十年,在學有所成的同时,也不知道按死了多少的蠹虫,日后他悟道的时候,开始创立自己的奇功绝學,结果发觉按捺蠹虫的这个动作真的是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熟极而流,千锤百炼,可以说端的是形成身体的本能。
于是便是由此创造出来了这一招捺蠹指,却是他的绝學当中威力最大的一招,有洞金透石的威能。
所以说秦欢见到林封谨居然一爪抓了过来,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人在找死了,以区区的血肉之躯居然想与朱子的绝學抗衡,被这一指按上去,秦欢几乎可以断定,整个手腕的腕骨都会在瞬间碎裂掉,之后爆发出来的余波更是会彻底的毁掉这条手臂!
此时秦欢的眼神已经开始恶意的喵向了林封谨的喉结,这就是他接下来的目标!
一旦捺蠹指的劲道彻底爆发以后,对方势必就会露出来了一个绝大的破绽,自己就欺身抢上,一指破喉,这样的话,也算是让这人一了百了,省掉了接下来的无数痛苦了。
而自己若是留他一命的话,接下来这人就要承受断臂之痛,还可能被官府千刀万剐,一念及此,秦欢都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心软而慈悲的人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上一次秦欢这么做的时候,还是在抗击东海贼的战场上,他和三个师弟联手大战东海联军的一头神使,最后神使被杀,也死了两个师弟,还有一名重伤。
秦欢骤然出手,杀死重伤师弟独占功劳的时候,就用这样的心理暗示来不停的催眠自己,不过还是犹豫了半晌。
只是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对上了林封谨,他却已经是根本就不会犹豫了,软弱是弱者的特权!
***
就在这时候,捺蠹指已经是按上了林封谨的手心,双方在这一瞬间,便是产生了最为激烈的碰撞。
“咦!怎么有些不对?”秦欢从手指上的触感当中,马上就发觉传来了一种很是有些不对劲的感觉:“血肉之躯怎么会这样的硬?”
紧接着,秦欢才见到,自己的这一指,居然是点在了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赤红色金属珠子上!这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封谨的手心的,只能清晰的感觉到,捺蠹指的所有劲道在一瞬间都是爆发倾泻进入到了这颗金属珠子当中,可是这颗金属珠子却像是一个无比深邃的巨大黑洞,将所有的东西都是彻底的吞噬了进去,丝毫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秦欢的心中陡然涌现出来了一股强烈无比的恐惧之意。有道是恐惧来源于无知,此时对这颗金属珠子的陌生,便令得秦欢陡的从之前的那种即将达到成功高峰的愉悦心情当中骤然跌落!
他当然想要在瞬间将手抽回来,可是这时候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居然根本就抽不回来!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从那颗珠子当中传了出来,令秦欢根本就有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任他怎么用力,手指和珠子之间仿佛天生就长在了一起,根本没有办法剥离开来似的。
这时候,林封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秦欢才发现,原来林封谨的瞳孔当中,确实是已经被氤氲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之前他看到的并不是天空的赤月在林封谨眼中的投影,而是因为林封谨此时的瞳孔确实已经有朝着赤瞳转化的趋势!
然后,林封谨淡淡的对着秦欢道:
“你既然是白鹿书院的高足,那么,就代我向李勃先生问一声好吧?”
秦欢有些莫名其妙,怎的忽然会扯到了李勃先生身上去?再说了,李勃便是白鹿书院的创始人,身边随时都有一头灵兽白鹿相随,白鹿书院就因此而得名,只是李勃早在卫烈帝登基的那一年就逝去了,后面是朱子接手将之发扬光大,自己怎么对一个死人问好?
就在秦欢纳闷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手指尖上的吸力一松,整个人顿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然而紧接着,他就见到了林封谨扬手对他直砸了过来!!
这一砸本来看起来很无厘头,似乎是在对着空气出手似的,但是,林封谨一出手之后,他掌心当中的那一颗赤红色的珠子居然瞬间膨胀幻变,迅速的化成了一柄赤红色的单手钉锤,看起来仿佛若莲花骨朵,空中更是隐隐生出来了龙吟的声音!
只看这一击的威势,给人的感觉就是天崩地裂,山峦崩坍,秦欢瞳孔在一瞬间可以说是收缩到了极点,立即就意识到决计不能迎接!第一反应就是后跃闪开,他既然腿法厉害,自然身法就有独到之秘,有信心闪过这一击,只是这一退之下,立即就发觉浑身上下似乎都被大量无形的若蜘蛛丝一般的东西绑缚住了似的,十分艰难晦涩,也不是说挣扎不动,关键是需要时间。
然而现在秦欢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啊!
他这时候才明白,林封谨所说的那一句“向李勃先生问好”是什么意思,可是这时候,林封谨的神器“世界的尽头”已经狠狠的砸到了他的面前,秦欢能做的唯一动作就是只来得及举起双臂,护住头脸。
然后就见到,秦欢像是个被砸飞的棒球那样飞了出去,撞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极其血腥惊秫的一幕发生了,下一秒,秦欢整个人就像是个被狠砸到了地上的烂番茄那样,“吧唧”的一声彻底的被砸烂,汁水四溅的喷射了开来。
那一锤在命中秦欢的时候,恐怖的力量已经降临,将其浑身上下的骨肉都直接碎成了肉糜,飞出去的秦欢看起来还是个完好的活人,里面却已经连骨骼带血肉都被震得一塌糊涂,因此在撞上了墙壁以后,才会爆得如此的惨烈。
林封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那刺鼻的血腥味道彻底的吸入到了脏腑当中去,神情却是颇为享受陶醉的,这时候的他的理智,已经是被来自于各方面的压力快要消耗殆尽,难以压制,源自烛九阴这上古洪荒巨妖血脉深处的兽性,已经是开始一点一点的激发了出来。
这时候的林封谨虽然安静若雕像的站在了原地,沐浴着赤色月亮的光华,然而实质上却像是一头几乎要穷途末路,却依然张牙舞爪的受伤猛兽,只是看一眼,就会觉得危险,极度的危险!!
这时候,远处的风带来了呼啸的声音,林封谨的感官当中,也是传来了土豪金的示警声,紧接着,他微微抬头,就见到了远处有三道人影飞掠了过来,一道人影掠动的身法更是格外的飘逸,就仿佛是在狂风当中被吹拂的一根羽毛,海啸当中翻滚着的一块浮木,任你风势再大,海浪再恶,都能随心所欲的载浮载沉!蕴藏了天地之间那至繁至简的大道!
这样的身法,甚至比林封谨的孑孓身法还要更上层楼,当然也是名动天下。
这身法林封谨当然认识,并且还一度有机会能接触到其中的精微奥义之处,成为其传承者。
这身法的名字便是:
万古云霄一羽毛!!!
而能将这身法施展得若此时这样,一看就能看出其中蕴藏天地当中的大道的,天底下也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东林书院当中的鸿儒,曾经一度有机会成为林封谨师尊的海公子。
竟然是他!!竟然他都是六趾组织的人
林封谨早知道东林书院当中会有六趾组织的暗棋,但从未想到竟然是海公子这样若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但是,假如六趾组织的幕后主使真的是若林封谨猜测的那人的话,海公子出现在这里却真的是并不奇怪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海公子活得够久,活得越久,那么很可能欠下来的人情就越多越大,并且天底下的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你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你要活得比别人久,付出的东西也就当然要比别人多得多。
说得直白一点,海公子活了这么多年头,单是服用的那些奇珍延寿药物,搞不好折价换成治病救人的药物的话,少说都能让几千人多活十来年了,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经营的头脑,可以像林封谨这样赚到巨额的财富来挥霍,那么海公子服用的这些奇珍异宝从什么地方来呢?
像是这种延年益寿的东西,除非是救命的大恩大德,否则的话,谁会拿出来送人,就算是拿出来送了一次,也绝对不会当成常态来经常送出好吗?
那么拉下脸皮去抢?问题就在于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随随便便一个土财主家里会有千年人参,万年何首乌,妖丹这种东西吗?用脚趾头想都不会了,你就算再高手,得手了一次两次,能保证一直不失手?这怎么可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一旦被发觉,那么名声扫地,马上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场,名声一臭堕入成为了邪派那边,从此就要陷入被人追杀的巨大危机当中了,并且现在可没有什么祸不及家人的说法的,若是你把人逼急了往死里得罪,那么搞不好就是你全族遭殃,男人被杀光,女人被全部丢进妓院接客,连祖宗都蒙羞了,你就算是找到了罪魁祸首,但死了的人不能复生,被坏掉贞洁的女人又怎么还能抬得起头?
因此,林封谨看着虽然是满头白发,却是有着一张孩童似小脸的海公子,声音有些低沉的道:
“真是没有想到先生居然会来,不过,我也能理解先生的苦衷。”
海公子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情没有见识过?叹了口气道:
“身在江湖,身不由己。”
林封谨忽然哈哈一笑道:
“还好,比我想象当中的最坏情况要好得多了。”
海公子眼光一闪,却是若电光一般的煊赫,然后道:
“你是怕见到王阳明和陆象山(陆九渊别号象山先生)吧?你这一次得罪的人来头实在是太大了,书院也是无可奈何,所以借口五德书院那边有事,昨天夜里就将他们请走,现在只怕都已经快要入洛阳境内了。”
林封谨微微点头道:
“山长历来都是算无遗策的,而这一次五德书院当然也乐意见到我这个东林书院新一代的标杆人物死在邺都,当然会全力配合。不过这样也好,我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拖累陆师和王师。”
海公子点了点头,忽然指了指他旁边的那个人,这人看起来作道人打扮,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手中提着的是一柄暗沉沉的拂尘,看起来都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了,海公子却道:
“这是茅山的宏景真人,擅长五雷正法,阴邪毒虫精怪等等,真的是望风趋避。”
因为是海公子在介绍,林封谨便施礼道:
“见过宏景真人。”
这道人却是冷冷的看了林封谨一眼,颇有不屑之意,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一件事,轻蔑的道:
“似乎你认识一头熊妖?那头熊妖也有几百年道行了,自称黑山君。”
被他这么一提,林封谨忽然就想起来了,在寻州的时候他就遇到了这头熊妖,并且这家伙还是十分罕见的妖族的妖命者,也正是他第一个非常诚恳的告诉林封谨,妖命者的力量不可轻用,而黑山君自己则是孜孜不倦的想要废掉自身的妖命之力。
听到了这宏景真人的话,林封谨心中陡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此时本来就放得极开,对方既然无礼,自己也没必要谦卑,便是昂然道:
“没错,我是认识黑山君,还和他一起喝过酒,那又如何?”
这宏景真人看起来也是被林封谨的态度惹怒了,冷笑道:
“这头熊妖的肉味道还不错,一副熊胆被我炼了两炉归本丹,熊皮被我赏给马夫做褥子了。”
林封谨听了以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这宏景真人一眼,然后便对海公子道:
“既然先生都已经介绍了宏景真人,那么剩余下来的这一位就劳烦一起请教了吧?”
能与海公子并肩而行的人,自然身份地位都是非同小可,然而这人看起来却是脸生得很,脸上虽有皱纹,却不明显,花白的头发梳得十分的光滑,一看就知道是个爱好仪容的人,不过身上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粗布长袍,看起来没有什么富贵气象,不过当这人抬头看向了林封谨的时候,林封谨便顿时“哦”了一声,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
海公子还没有开口,这人已经是嘶哑着声音嘿然笑道:
“老海,你且不要介绍,似乎这位小朋友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呢?”
林封谨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你双眼隐然有着血泪的影子出现,印堂发紫,血脉干涸,为什么要梳头,分明就是天灵盖的头发已经开始脱落了,这样说起来的话,也不过临时找了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凑合炉鼎附体而已,就算你活着的时候有着惊天动地的修为,一身的本事能发挥出来三成都了不起了,说到底还是个老不死的鬼修,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到了林封谨的话,这人已经热情洋溢的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咱家在中阴界当中做了九十八年的鬼仙,居然还能被人一眼看穿底细,真的是后生可畏啊。”
海公子却是知道,这人却是典型的笑里藏刀,笑得越是厉害,那么之后就越会让人生不如死,立即便对林封谨喝道:
“无礼!这位可是昔日的东厂大总管魏公公,王阳明难道没教过你慎独二字吗?”
林封谨嘴角一翘,却还是强自忍住了,毕竟海公子一直以来都对他不错,并且这一次看起来也并没有直接动手就要杀人,海公子见状叹了口气道:
“你束手就擒吧,我当会为你极力剖白的,要知道,你面对的那个人的恐怖,绝对不是你想象得到的,何况你的家人还在他手中,他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说不定惜你的才华,既往不咎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