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笑容灿烂,语气亲热,一点也看不出心有芥蒂的模样,更没有摆谱。向刘备、关羽介绍他的妾,这完全是至交之间才会有的待遇,热情得让刘备受宠若惊。
但是刘备总觉得孙策笑得有些诡异,只是他不知道原委。
孙策先介绍了刘和。这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刘备、关羽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行礼。孙策随即又介绍了甄宓。甄宓是中山大族,刘备早有耳闻,也知道这是从袁熙手里夺来的,只是没想到这甄宓有如此容貌,刚刚十四就已经让人惊艳了,将来还知道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最后,孙策介绍了甘梅。他笑得尤其灿烂,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恶趣味。不知不觉的,刘备的老婆就被人抢光啦,他不光棍谁光棍?让他一打败仗就抛妻弃子,报应!
刘备不解其意。他不知道孙策为什么最后介绍甘梅。甘梅除了皮肤白晳,又与陶谦有亲之外,似乎并无突出之处,论美貌不如甄宓,论身份不如刘和,论年龄又不是最长或最幼,最后介绍他似乎有些本末倒置。这让他心里很没底,不知道孙策又在挖什么坑让他跳。
不过,仅是对比一下已经足够造成伤害。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三十六,关羽比他年长两岁,都是年近不惑的人,早该成家了,现在却还是孤身一人,实在有违孝道。况且欲争霸天下,子嗣也是家族运数的象征之一,连子嗣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运数可言?相比之下,孙坚有五子三女,孙策年方弱冠就有两个儿子,这才是家族兴旺的征兆啊。如果说孙策这是一种无形的示威,也不为过。
刘备很尴尬,强作镇静地上前行礼。
孙策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知道刘备不可能知道甘梅原本应该是他的夫人,还为他生了刘禅,但他心里就是很开心,很有成就感。甘梅嫁给刘备可没享过一天福,麋兰嫁给刘备更惨,死在长坂坡,刘备这种人就不该有后代,我这也算是替天行道。
介绍完毕,孙策让刘和三人自已去看风景,他坐在青盖之下。刘备、关羽没有资格,只能撑起自己带来的皂盖遮阳。虽说是在幽州,毕竟是夏天,阳光还是很晒人的。
寒喧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孙策开门见山,问起刘备收复涿郡的计划。刘备不敢耽误,将和他关羽、关靖等人一起商量的计划拿了出来,向孙策解说。
刘备并没有收复涿郡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计划,但孙策有言在先,如果他没有这样的打算,就要和关羽单独商量这件事。刘备当然不能接受这种结果,所以他匆匆忙忙的拟了一个计划。不过他也清楚,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几乎为零,免不了要被孙策嘲讽几句。
孙策听完,也没说话,伸手一指身边的诸葛亮。“玄德,这就是诸葛瑾的弟弟诸葛亮,字孔明。”
刘备无地自容。“君侯恕罪。”
孙策一声轻笑。“你求贤若渴,我可以理解,只是手段稍微儿戏了些。能被你几句卑辞打动的人,有资格在我身边做事吗?”
刘备匍匐在地,再拜。“死罪,死罪。”
“起来吧。”孙策伸手虚扶。“俗话说得好,人以类聚,只有英雄才能惜英雄,幽州岂是无才?既然云长能不远千里而来,赵子龙能舍家追随,田国让能一见倾心,可见你也是一方俊杰,只是你涿县小胜之后,小富即安,不思进取,满足于渔阳太守,不敢冒险,坐视涿郡被袁谭所夺,未免让人失望。”
“君侯所言甚是,备每思及君侯所行之事,常自愧于心。奈何幽州非豫州,备亦无君侯之气度,所以进退艰难,处处受制。如今君侯亲至,备又可以随君侯左右,观摩君侯用兵,实乃幸事。”
孙策嘴角微挑。刘备这话棉里藏针,暗藏反击之意,倒不可轻视。他是为了忽悠刘备和袁谭火并,好让太史慈有机会站稳脚跟,可不是为刘备火中取栗。
“玄德,你最近和袁谭联络过吗?”
刘备眨眨眼睛,心里有些没底。他是和袁谭联络过,可这事能和孙策说吗?是简雍还是关靖说漏了嘴?
见刘备不答,关羽有些不悦。他人在泉州,不知道刘备和袁谭有什么交易,但是看刘备这神色,显然是被孙策说中了却又不敢回答。他哼了一声:“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玄德何必掩饰?”
刘备尴尬地点点头。“联络过,是……想讨回涿郡,未能如愿。”
孙策没有戳破刘备的谎言。“那你应该知道袁谭现在是什么状况吧?”
“不知君侯所指何事,还请君侯指教。”
孙策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向后靠了靠,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备。“孔明,你为刘府君解说一下形势。”
“喏。”诸葛亮拱手施礼,又向刘备、关羽施礼。“四月,朝廷下诏,袁绍矫诏证据确凿,大不逆,免职,撤爵,袁谭为罪臣之子,其冀州牧印绶被追缴,已无权据冀州,朝廷虽力不能制,但袁谭名不正,言不顺,兼有汝颍、冀州派系之争,自顾不暇。”
刘备心知肚明,却装出一副不明其意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盯着诸葛亮。诸葛亮笑了笑。“府君还有什么疑问?”
“呃……袁谭自顾不暇,所以……这是收复涿郡的好机会?”
诸葛亮回头看了孙策一眼,面有难色。孙策点了点手指,示意他接着说。诸葛亮有些无奈,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大不逆是重罪,按理当族诛,朝廷却只是罢免袁绍的官爵,没有株连袁谭,甚至没有明确表示罢免其冀州牧,何也?”
刘备眼珠转了两转,也有点反应过来了。朝廷宣布了袁绍的罪名,却没有明确对袁谭的处罚,这分明要逼袁谭称臣啊。大家心里都有数,别看孙策奉诏节制八州,但孙策才是朝廷最忌惮的权臣,朝廷派种劭来幽州就是想调刘和去长安,安抚公孙瓒,让张则挥幽州之师南下,逼迫袁谭低头,结果刘和与公孙瓒同归于尽,幽州实力大损,反倒让袁谭占了涿郡。
可是这并不影响大局,袁谭的危机也没有真正解决。如果他不向朝廷称臣,名份的问题就解决不了,他就面临着内外交困的窘境,换句话说,现在是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孙策这时候来幽州,兴许就是打这个主意。
但朝廷不可能希望孙策得手。对朝廷来说,最好的结果是袁谭称臣,向朝廷提供赋税,退而求其次,也是让张则控制冀州,这原本就是朝廷的计划。最不济就让袁谭继续控制冀州,总比落在孙策手里好。
袁谭会不会称臣,刘备不知道,但他清楚现在张则没反应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年前那一战,鲜于辅等人被公孙瓒击杀,损失惨重,这几个月虽然恢复了一些,却不足以夺回涿郡,何况还有他刘备在侧。
如果我和张则联手,夺回涿郡的可能性不仅有,而且很大。张则是老臣,他深谙朝廷心意,宁愿将幽州交给他,也不会愿意交给孙策或袁谭。公孙瓒与刘和血战时张则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被他拒绝了。
想通了这一层,刘备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明白,还要孙策来提醒,白白浪费了一个好机会,现在还要想办法搪塞孙策。
刘备心念急转,脸上却不动分毫,依然一副茫然的模样。“还请孔明指点。”
诸葛亮笑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此伐交之时也。”
刘备若有所思,然后扮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君侯的意思是利用袁谭自顾不暇的机会,示之以形势,迫使他交出涿郡?”
孙策点点头。“其实按我的意思,自然还是直接攻取比较好,但朝廷的意思嘛,呵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如今不敢说誉满天下,却已经谤满天下,如果能兵不血刃地让袁谭交出涿郡,还幽州安定,完成朝廷托付,我也就不多事了。所以说,玄德,你这个计划太随意了,不合格啊。”
刘备心里欢喜,哪里还有心思计较孙策的傲慢,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赶到蓟县去和张则商量,能不能夺回涿郡且两说,至少这是一个掌握幽州的好机会。
“君侯言之有理,我的确想得太简单了,一心只想着借君侯之威,不及其余。君侯,若袁谭不肯,又待如何?”
“如果袁谭不识抬举,那自然不用客气了。我率水师游击渤海,牵制臧洪,云长率步卒西进,断袁谭后路,玄德率部取涿郡,袁谭不得不退。若能说动张使君发上谷、代郡之兵,则涿郡唾手而得。”孙策笑了笑,捏着手指。“袁谭是聪明人,我相信他懂得取舍的道理,不会因为一个涿郡干出玉石俱焚的蠢事。”
刘备有点尴尬,只能佯装不懂,强笑道:“君侯所言甚是。不过备有一愚见,这也是君侯全取平原的大好机会,浪费太可惜了。且南北夹击,袁谭更加吃紧,屈服的可能性更大。”
孙策指指刘备,哈哈大笑。“玄德能举一反三,可喜,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