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隔壁的道场先生过来打招呼,叫家人们上香磕头,准备迎接亡者归来。
堂屋间里的父子三人这才剪住话头,各自沉着脸到灵堂去。
里屋的母女两也赶紧抱着整理好的衣服被褥出来,都堆在院子里,等时辰到了就全烧掉。
罗小兰最喜欢的老三和老三家生的“宝贝儿子”周福全如今一个死一个丢,全都没了。新出生的金孙尚在襁褓,怕被亡魂冲着,根本没抱来。
故而如今能给罗小兰捧幡的孙子就只剩下老二家的小福彬。
罗雪梅心疼儿子,就没让他一块跟着过来。等到要做最后的法事了,这才把孩子叫过来。
一家男女老少依次站定,照着道场先生的指挥,上香磕头。
轮到周连富磕头时,这老实汉子跪在亲娘灵前,结结实实的大哭了一场。
中国人讲究避尊者讳!老大是他哥,老爷子是他爹,他一个当儿子说老子的不是,这是不孝。老子丢了脸,失了身份,当儿子的脸上也无关。
事到如今,自家人的龌龊他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要他把家丑往外扬,他也是做不出来。
可想到亲娘死的冤,想到自己打小受的各种委屈,想到父亲和大哥的丑恶嘴脸,他的心就跟被刀砍火烧似得,又疼又怒又委屈。
这种种的委屈和愤怒,此刻都化成眼泪,泼洒在亲娘灵前。
倘若老娘有灵,今晚就好好教训一下父子两个,叫他们长点良心良知。人不能活的跟畜生似得,不然迟早夜路走多遇上鬼。
周家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看看老三的下场,看看亲娘她自己的下场,难道还不能叫亲爹和大哥幡然悔悟?
他姓周,终归是周家的儿子,终归希望自家大哥和亲爹好好的,希望周家好好的。
然而周家那“父慈子孝”的两个,却注定要让他这老实人失望了。
老二在灵前一场痛哭,叫旁观的道场先生看了,啧啧称赞,夸他是个实心的孝子。先生们走了这么多场丧事,还没瞧见哪家的孝子在灵前哭得这么实诚实心,这才是真孝顺。
周老大站在旁边,看自家弟弟被夸孝子,心里就很是气不过。
这个老二,真是气不识相,非要在这样的日子落他的面子,抢他的风头。
为了啥?就为了显他比别人有能耐?
想想也是,老二如今有了老板女婿和老板千金,尾巴都翘起来了,早就不把他这个大哥放在眼里。
可老二也不想想,自古民不与官斗。他的女儿女婿再有能耐,那也不过是做生意的,是民。而他周连贵可是官,什么是官?管着老百姓,手里捏着老百姓生死的,那就是官。
他不出手,老二还不知道他的厉害呢。
不过这个想法他也只能在心里头想想,毕竟老二还有一个小阿囡。小福星在北京上大学,又交了个北京的男朋友,看起来大有出息的样子,叫他这个当伯伯的都不得不忌惮一头。
不然,就凭着老二今天下他的脸,他就非得给这不识相的弟弟一点教训不可。
在心里嘀嘀咕咕,周连贵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道场先生做过法事之后,又交代了几句,吃了碗点心,就收拾东西回去了。
剩下就是周家人和罗家人,留在老屋间里守灵。
罗雪梅心疼小儿子和小女儿,做完法事就叫姐弟两个赶紧回去睡觉,她一个人留在周家陪自家老公。
罗芙馨回到家里,先让小弟上楼去睡觉,自个就在房间里看书,等着父母回来。
楼下自鸣钟敲过十二点,她从二楼的窗户口眺望周家,看到院子里起了火堆,显然是在烧衣服被褥了。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罗雪梅跟周连富两个就回来了。
一家人打水洗脸擦身,各自回屋睡觉,一时无话。
周家老宅那边,就留下周老大和周老爷子父子两,坐在堂屋间里面面相觑。
院子里的火堆还在阴燃,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暗。堂屋间条桌上的大蜡烛已经烧到尾了,火光一蹿一蹿的,眼看就要烧完了。
可父子两个都闷声不响,屁股好似黏在了凳子上,谁也不愿意起身,去隔壁灵堂拿新的蜡烛来换。
隔壁灵堂倒是刚换了新的蜡烛,烧得透亮,烛光照出纸幡的影子,在堂屋前左摇右摆,好似有人不停的挥舞着。
父子两的眼跟着纸幡的影子左右来回的摆,心这跟着明灭的烛光上下不停的蹿。隐隐约约之间,仿佛听到屋顶上瓦片悉悉索索的响,好似有人在上面走动。
周连贵整个人蹿一下,抬头看屋顶。
屋顶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因为看不见,所以更添许多想象,叫他心颤不已。
半夜的穿堂风从后灶间的窗户吹进来,呼呼作响。他又吓得往旁边看,整个人坐立不安。
看他这幅心惶惶神慌慌的样子,周老爷子咳嗽一声。
“老大,你蹿来蹿去做啥,好好坐着,不要乱动。过了今朝夜头,就好了。”
过了今朝夜头就好了?他就怕过不了今朝夜头哇。周连贵心里叫苦。
眼看着蜡烛头马上就要烧完,烛光越来越暗。周老大就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家亲爹老头,恬不知耻的开口。
“爸,蜡烛好换了。”
周定胜当然也知道蜡烛好换了,可他心里也发憷,不想到隔壁灵堂去。
周老大看亲爹也怕,索性心一横,又开口道。
“爸,要不我跟你一道过去,拿新蜡烛去。”
一道过去?周定胜想了想,点点头。
“也好,我们一道过去,不用怕的。”
嘴巴里说着不用怕,但其实心里还是怕。
于是乎,周老大举着蜡烛头走在前头,周定胜拄着拐杖跟在后头。前头的周连贵走一步就要回头看一眼,后头的周定胜也是走一步,就看看四周,两个大老爷们就跟两只鹌鹑一眼,挤挤挨挨,亦步亦趋,磨磨蹭蹭的往隔壁灵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