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谦回去布置了阻击的战术,亲自参加了一次短促而激烈的战斗后,他再次调整了思路。
龙谦带预定第一批接防阵地的鲁山小队到他与江云等人刚才隐蔽观察的地方,命令士兵们在那个山坡的反斜面挖防炮洞。
“就按我演示的式样,一个洞子要能藏两个人,至少挖四十个洞子。快!”
接到命令后八队的人拼命挖洞,这是天门阻击线最近的一道土坡,距阵地大约半里地,如果迅速奔跑的话只需要两分钟时间,龙谦目不转睛地盯着烟雾笼罩的天门,判断着最佳的增援时机。
“鲁山,命令你的人停止挖洞,准备出击。江云,回去传我的命令,让封国柱的小队上来接替这里的工作。”龙谦的命令一下,江云跳起来跑着返回咄咄寨了。
官军的大炮拖上山的不多,估计就是两门,最多三门克虏伯山炮,但射击技术不错,落弹区域很密集,很少误射,弹着点都在天门附近,龙谦在土坡后小半个时辰,官军几次炮击,没有一发炮弹打过来。
那么,那个土坡就应该很安全,尤其在挖了简易的防炮洞后。龙谦的打算是,在敌人炮击的时候,将部队隐蔽在土坡后的防炮洞内,等官军炮击一停,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冲上阵地,用排枪和白刃格斗击退官军。
眼下的国内军队,在承受百分之十的伤亡后能够军令肃然不溃散就算是精兵了,能够承受百分之三十的伤亡而不动摇的部队简直如活恐龙一般稀罕。即使号称宇内强军的北洋新军怕是也做不到这点。如果像四十年前的美国南北战争中部队承受百分之八十伤亡仍然令行禁止连想都不要想。
龙谦想,敌人的战斗意志不坚定的特点完全可以利用。用最炽热的火力和凶猛的近身格斗最大限度地杀伤敌军,使其知难而退。只要熬到天黑,自己将择机撤出了。
他转而又对苦战不退的六队产生了极大的钦佩。上午的防御战进行到现在,六队的伤亡不可能在百分之十之下,但现在毫无溃散的迹象。除掉抬下伤员,没有发现逃兵。这说明至少蔡承禧在六队有着极高的威望。封建化的军队最大的特点就是将领的作用太重要了,蔡承禧显然对六队的掌控力比周毅的三队高的多。三、五、六队是刘、周的嫡系,三队在张家寨一战也伤了元气,五队被当作突围的刀刃,倒是六队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给刘、周两位头领争光了。
争光又如何?龙谦直觉蒙山大队即使顺利突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了,最多在绵延起伏的沂蒙群山中找一个地方藏猫猫罢了。如果这支武装掌握在刘豫才周花南手中或许还能在晚清政局中翻出一丝浪花,但目光短浅的孙德旺兄弟就不行了。
八队增援上来时,六队刚刚击退官军的又一次进攻,正在观察敌情的蔡承禧不幸中弹,一发冷弹击中他的胸膛,人很快就不行了。
守着最后的一丝清明,蔡承禧将自己伤亡惨重的步队交给了龙谦,“龙队长,六队,六队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弟兄们。”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龙谦,生怕他不答应。
龙谦撕开蔡承禧被血浸透了的衣衫,拿掉堵着伤口的毛巾,一看伤口的位置就知道他怕是没救了,“快抬蔡队长下去!”他对围在蔡承禧身旁的六队官兵们说。
“不用了,你,你答应俺……带六队走……俺将六队交给你了。”蔡承禧艰难地呼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气声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他艰难地调转头,对环绕于自己周围的部下说,“你们,听龙队长的命令,否则大家谁也活不了……”
除掉战死的一个小队长,六队剩余的两个小队长都围拢在蔡承禧身边,他们都知道,他们的队长不行了。
蔡承禧抓住龙谦的手,使劲想说什么,但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嘶嘶地喊了几声,头一歪便死了。
龙谦慢慢合上了蔡承禧依然圆睁的双目。因为六队与八队同住咄咄寨的缘故,他和蔡承禧还算熟悉,但也就是点头交情,没有更深的关系,没想到此人竟然在临终之时将伤亡惨重的六队托付给了自己。
“选个临时负责的,埋掉蔡队长的遗体,你们撤退吧。”龙谦站起身对六队的两个小队长说。
“龙队长,我们队长刚才的话你听到了,你不能赶俺们走。俺叫叶延冰,是六队二小队队长,俺愿意跟着你,给蔡大哥报仇。”说话的是一个美男子,即使脸上充满了灰土和汗水,仍难以掩饰此人英俊的面容。
两军阵上厮杀,算不得深仇大恨。龙谦盯着叶延冰俊美的面庞,此刻看上去总觉得有些狰狞。龙谦不想说出破坏气氛的话,正要安慰两句,另一个小队长开口了,“俺叫冯仑,三小队队长,蔡队长让我们跟着你,龙队长你下命令就是,俺冯仑绝不皱眉头。”和叶延冰站在一起,冯仑显得有些丑陋,肤色黝黑,五短身材,说话的嗓门却很亮,像是跟人吵架似的。
“六队的弟兄们已经用行动证明了都是一等一的硬汉。这样吧,”龙谦没时间多和这几个新部下交流,先赞了一句,“你们愿意留下和八队一起行动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就走。八队一定会守到天黑,为你们争取撤退的时间。生死关头,虽然有蔡队长的遗言,但我还是要尊重大家的自愿。”
一小队的十几个残兵要走,龙谦自然说话算数,但由于叶延冰和冯仑的态度,二小队和三小队大约三十来个人留下了。
“二位兄弟,谢谢你们的信任。你们先带兄弟们到咄咄寨休息,吃点东西。吃过饭,大家争取睡一觉,等天黑后我们再行动。请二位放心,既然二位及留下的兄弟瞧得起龙某,龙某绝不会将兄弟们当外人。”龙谦郑重承诺。
“龙队长,为什么等到天黑呢?”眉清目秀的叶延冰开口道,“孙大当家的从来就没有将我们当自己人,我们干嘛硬撑着为他们断后?已经守了一个上午了,他们也该走远了。”
“老蔡记着二当家和四当家的恩义,我们也一样。我们在这里多守一个时辰,他们就能安全地走出几里地。再说,大白天就这么撤,官军缀在后面,太危险,一个控制不好就要吃大亏。而且,撤退前的准备必须有时间,至少伤号要妥善安置。所以必须坚持到天黑。咱们地形熟,天黑后我们行动起来要比官军占便宜。”龙谦说完,接过一个手下的镐头,开始刨掩体。
或许是安置伤号的提议打动了叶、冯二人,“龙队长考虑周详,我们听你的。你下令就是,需要我们再上来跟官兵拼,绝不会含糊。”叶延冰表态道。
“不会让大家再上阵了,八队虽然比不上六队,但也不是孬种。下午的时光你们就好好休息,按照留在咄咄寨老宋的要求准备今晚的撤退事项。不要嫌麻烦,流汗比流血好。”龙谦挥挥手,让他们带人下去。
目送叶延冰和冯仑带着六队的人离去。龙谦想,六队坚守一个上午,死伤过半。八队守到天黑,要承受多大的伤亡?但已经做出了决定,八队的人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都按照他的要求行动着,准备打仗和撤退,秩序井然。
龙谦忽然有些激动,必须尽量带好这些信得过自己的淳朴的兵士们!他们大多目不识丁,由于各种原因放弃了做一个温顺良民的机会,提着脑袋当起了土匪,他们大多数人的理想就是喝酒、赌博赢钱,睡个漂亮的女人。他们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不会有善终,不会安稳地死在老屋的炕上,甚至进不了祖坟。从他们上山当土匪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与家人和家乡断绝了联系,活着飘零四处,死后注定做个孤魂野鬼。
但他们信任自己!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们已经相信了自己!但是,自己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吗?一瞬间,龙谦的心也慌了。
鲁山的一小队拼命挖工事,能挖的地方基本上都挖了,整个阵地呈不规则的弧线。按照龙谦的安排,封国柱的小队背来了装着土石的麻袋堆砌胸墙。天门一带多是坚硬的岩石,挖掘不易,龙谦曾提出构筑工事的几种方法,但没有被头领们采用。土匪就是土匪,更喜欢简单的冲杀,对于要求有坚强神经的防御战来说,他们既不喜欢,也不适应。六队苦守半日已经非常不易了。
龙谦颓然将镐头丢下,倚在半人高的胸墙上望着楼子方向。大概官军正在吃饭,新一轮进攻要到下午了,龙谦立即在脑子里排除了主动出击的念头,这种地形,敌人展不开兵力,自己也是。不能小看这股官军,他们武器优良,训练有素,自己的八队在正面抗击中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早已料到战事不利山寨会撤,但没有想到如此匆忙。如果楼子仍在自己手里,官军要想攻上山就难的多,但现在嘛,只能用在战术上想些花招阻敌了。
龙谦将一小队没有枪的兵士全撤下去,留下的二十余人都是配枪的精锐了,封国柱的配枪队员也调了上来,阵地上大约有四十人,龙谦希望用这四十人拖住官军,直到天黑。
官军下午的进攻在未时三刻方才发起,接管天门阵地后,龙谦只在阵地上留了鲁山的一个半什,半个什扼守那个高地,一个什守在长达百米的主阵地上显得零零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