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几个俄军骑兵挡在外面,通信排长董六领着马里宁少校向指挥所走去,脚下的积雪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偷眼望去,俄军派来的少校联络官阴沉着脸,毛茸茸的脸上挂满了霜花。
这是第三个了。第一次是个中尉,第二次换成了上尉。现在成了少校了。董六默默地想。
“报告!”董六在指挥部门前立定,大声喊道。
“进来。”是邓参谋长的声音。
“请吧,少校先生。”董六用俄语说道。
“少校马里宁奉命向你部传达命令!”俄国少校稍稍适应了下温暖如春的环境,对着邓清华喊道。
邓清华尚未开口,门口响起了鲁山浑厚低沉的声音,“如果不满足我的条件,独立团不会开赴前线的。”
马里宁扭转头,一个身穿俄军灰色大衣的军官推门而入,高大的身影掩住了光线,屋里似乎暗了许多。
马里宁少校听不懂华语,而且是山东味十足的华语。好在董六立即将鲁山的话翻译了过去。
“您是?”
“他就是俺们独立团陆团长。”董六介绍道。
马里宁望了眼鲁山大衣上的上校肩章,不情愿地打了个立正,敬礼,“上校先生,奉库罗帕特金总司令的命令,你部在接受补充后立即开拔,限1月18日进抵指定地域。这是总司令官签名的命令!”马里宁从怀里摸出一个纸袋。
鲁山没有接命令,反问道,“看来司令部是满足我的要求了?”
“是的。您要的武器已经在路上了,最晚明早可以送达。”听了董六的翻译,马里宁少校压下心底的怒火,不情愿地答道。
鲁山突然伸手,抓过了那个蓝色的信封,“请坐吧,少校先生。待武器送达,我部可在两日内出发。”说着对董六说,“给少校倒杯茶。今天可够冷的。”
马里宁没有动,而是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请您签字。”
鲁山接过邓清华递上的笔,在命令的回执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上校先生,奉总部的命令,我将担任常驻贵部的联络官。”马里宁看了眼回执,他不认识黑豆般的汉字。
“哦?欢迎。您叫什么名字?”鲁山微笑着听了邓清华的翻译,“请您先去休息,我要研究一下行军路线。”
联络官?上一个联络官死于永沼支队之手,俄国人终于又派来了新的联络官了。来关东一年多了,手下许多军官都学会了简单的俄语,但鲁山却只能听懂简单的会话,始终说不好叽里咕噜的俄国话。
马里宁再次敬礼,转身出去了。董六看了鲁山一眼,跟着俄国人出去了。
“看来躲不开这场仗了。”邓清华从鲁山手里接过命令,撕开了,仔细看过,对着地图寻找着,“这儿,沈旦堡……距奉天大约三十里,”他用手指丈量了一下,“最多两天就可以抵达。”
“不要急,等那批武器送来再说。”鲁山凑过去,看墙上的地图,“奶奶的,”鲁山骂道,“老毛子真是熊包,如果丢了奉天,南满就完了!”
“丢了奉天?不会吧?”邓清华闭紧房门,挡住外面刮进来的寒风,“据说俄国人的兵力可是占了优势。而且,他们已经修筑了这么长时间的阵地了。”
“阵地再坚固,能超过旅顺口?”鲁山脸上的那道伤疤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那是去年夏天与张作霖部作战留下的纪念。那棵6.5mm的子弹差一点就打进他的左眼眼眶了,那样的话他十有八九就完蛋了。不过,还是给他左脸颊留下一道豁口,伤愈后算是毁容了,思考问题时伤疤总是在抽动,显得很是狰狞。
“幸亏老田及时转来家里的指示。否则,咱这点家底子,怕是折损在旅顺口了。”
“总是躲着不是个事!咱们也不是没跟小鬼子正儿八经地干过!永沼支队凶吧?还不是咱们干掉的?司令要求咱们摸清这场战争的特点,不那么正儿八经地来一场怎么摸清?打游击和正规战完全是两回事!”鲁山挥下手,终于下了决心,“召集他们来吧。”
按照龙谦的要求,南满支队的重大作战行动要取得委员会三分之二的委员的同意,但带领第四批援军赴援关东的商凤春(担任了支队副参谋长)又带来了龙谦的最新指示——当情况紧急时,鲁山拥有部队的最终决定权!
邓清华起身穿上大衣,心想,你都有最终决定权了,别人又怎么反对?
南满支队,现在有了俄军给的正式番号了——南满独立团的主要军官们在一刻钟后鱼贯进入鲁山的指挥所。吊着一支胳膊的副团长范德平,一营长程二虎(齐虎子),二营长熊勋(马勇),三营长盛光,机炮营长丁小富,骑兵营长蒋存先,警卫连长许公持各自找了椅子坐了,开始抽烟,屋子里很快便烟雾缭绕。
“刚接到俄军总司令部的命令,书面的,新的联络官也派来了,”鲁山扬了扬那个蓝色信封,“命令我团全员开进,目的地是奉天西南的沈旦堡。叫你们来,就是商议下去不去……”
“老毛子要全线反攻了,”重伤尚未彻底痊愈的范德平气色不好,“据说俄国内部因为旅顺口的失陷已经乱了,库罗帕特金肯定受到了极大的压力。这次我们上去就要进行阵地攻击,司令一再指示我军不能与日军做阵地战……”
“如果不是硬拼掉永沼支队,俄国人也不会如此看重我们。小鬼子也没啥了不起,我觉得还是应该打。”丁小富表态道。
“我们处于俄军的内圈中,”熊勋沉吟道,“拒战要想个完美的办法。”
“咱们就是一个团,最多算是个加强团!承担的不过是团一级的任务。如果拒绝命令,怕是要与俄军翻脸。家里指示我们要择机转进北满,没有俄国人的允许,咱们很难公开走。我的意见是打一下,见机行事。如果老毛子胜了,一切好谈,如果败了,咱们的机会就来了。”说话的是骑兵营长蒋存先。
“小商,你是副参谋长,你的意见呢?”因为商凤春是最后一批来的高级军官,鲁山格外重视商凤春的意见。
“司令判断俄军将失败,奉天的丢失是必然的。所以不要看好俄国人这次大反攻。现在抗命不合适,部队处于俄国两个师的夹缝中,咱们好几千人,不是小部队了,难以遮掩行踪突出去。我同意上去打,但是要拖一拖,绝不要充当第一批攻击部队。”
“那好。现在发布命令。”鲁山下了决心,“团主力由我率领,在获得俄国人武器补充后,先期开进。范德平率一营和骑兵营随后跟进,要做好撤出战场的准备。万一,德平你带一营和骑兵营进北满!为司令留下种子!当初没有听德平和清华的意见,责任在我。二营,三营及机炮营每营抽出一批副职留给副司令。明白吗?”
“明白!”
一个月前,鲁山没有听范、邓二人的意见,为了迅速获得补充,将独立团带入了奉天北郊的俄军大营休整。武器给养倒是由于消灭永沼支队而迅速获得俄军的补充,但也不易脱身了。现在,鲁山的部署就是做好了团主力被打光的准备,留下范德平的两个营以继续完成任务。
“司令,我不、不同意这样的部、部署。骑兵营可、可以留下,一营还是要上去。咱们全部集结在一起,行动方可自由。”一营长程二虎喊道。
一营是支队的头号主力营,老兵最多,山东过来的军官也最多。
“二虎的意见是对的。请司令再考虑下。”邓清华表态。
独立团三个步营都是四连制,每连都是四个排。经过休整扩充,各连都处于超编状态,加上机炮和骑兵营以及辎重营,全团实际兵力竟达5500余人,远超过俄军的团级编制,而且拥有四门野炮和四挺马克沁重机枪和关内运来的四挺麦德森轻机枪,火力凶猛。如果俄军答应的武器(四挺重机枪和四门迫击炮)到位,在阵地战中独抗日军一个旅团的进攻是有可能的。但如果拆散了,情况就不同了。
“好吧,一营上。但警卫连和骑兵营护送辎重营,后路就交给你了。”鲁山对蒋存先说。
“是!”蒋存先起立敬礼。
“老蒋你要摸清撤退的道路,司令既然说俄国人赢不了,他就赢不了。”商凤春提醒道。
消灭全是骑兵的永沼支队后,南满支队拥有了大量的马匹。俄国人不缺马,所以一千五百余匹战马被编入了骑兵营、机炮营和辎重营,支队的行军能力再上一个台阶。
“这个不消你提醒。”蒋存先淡淡道。
“好吧,老邓你和小商去跟新来的联络官谈一谈。特别是子弹和炮弹,要准备的充足一些。大家去准备吧。这次咱们好好地修理下小鬼子,为在消灭永沼部队牺牲的弟兄报仇。”鲁山结束了会议。
“这样做对不对呢?”鲁山等大家离开后,独自站在墙上的大幅军用地图前沉思着。
日俄战争已到了关键的时候。海上的争战鲁山不清楚,得到的都是些凌乱的消息,但俄国人失利是确然无疑了。去年四月,深孚众望的俄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官马卡洛夫战死后,俄国人对于争夺至关重要的黄海制海权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其现实的目标是突破封锁,返回海参崴基地。相反,士气正旺的日本联合舰队的作战目标是封锁俄国舰队,使其无法突围,或者寻找机会在海上歼灭之。8月7日,俄军接到沙皇谕旨,要求旅顺分舰队迅速突围,驶往海参崴。于是爆发了黄海海战。
8月10日,俄国舰队冲出了旅顺港。突围的俄国舰队既有战列舰6艘,巡洋舰4艘,驱逐舰14艘,还有一艘医疗船。由司令官维佐弗特少将率领。旗舰为皇太子号。
堵截俄军的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为东乡平八郎,计有战列舰4艘,装甲巡洋舰2艘,防护巡洋舰8艘,驱逐舰18艘,另有30艘水雷舰。旗舰为三笠号。
中午时分,双方接触并发生炮战。彼此距离大约在4.5海里左右,命中率并不高,日舰三笠号中弹,舰长负伤。此时对俄军有利,但十分钟后,一枚12英寸炮弹正好击中俄旗舰剑桥,猛烈的爆炸不仅摧毁了信号台,而且炸死了俄军指挥官维佐弗特将军。由于事前没有指定代理人,俄军失去了指挥,其他舰只不了解作战思路,无法保持队形和统一行动,在日军的猛烈炮击下溃散。一直到夜幕降临,俄军残余的舰只大部分逃回了旅顺,旗舰皇太子号和3艘驱逐舰逃往青岛,被德军扣留。1艘巡洋舰和1艘驱逐舰逃往上海,还有1艘巡洋舰驶往西贡。俄军的突围失败了。
8月14日,自海参崴南下接应旅顺分舰队的俄军巡洋舰队在韩国蔚山海域与村彦之丞中将指挥的第二舰队遭遇,爆发了蔚山海战。俄国装甲巡洋舰“留里克”号战沉,其余2艘带伤逃回海参崴。
至此,俄国太平洋舰队算是失败了。海战的失利,导致了陆地战局的倾斜。日本人可以从容不迫地从海上运送兵员和物资了。为了挽救分置两处(旅顺港和海参崴)的舰队,也为了彻底击败日本。沙皇只好将其欧洲部分的舰队集结起来,组成第二太平洋舰队前往亚洲支援。一家美国杂志对此做了精辟的分析:罗日斯特文斯基(第二太平洋舰队司令)和东乡平八郎(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即将交战的结果将决定这场战争的结果。如果东乡获胜,则日本将奠定胜利的基础。使日本一跃成为第一流的强国。如果罗日斯特文斯基获胜,就可以夺取制海权,切断驻守满洲的日本陆军的主要补给线,俄国将一举挽回颓势,使其衰落的国运重新复苏。
不过,计算俄国支援舰队的航程,要到达亚洲战场,至少到明年春天了。有点远水不解近渴的意思。
陆上的战争也对俄军不利。5月1日,日军前锋渡过鸭绿江,击退俄军越25000人的阻截部队,占领了九连城和凤凰城,保证了后续进入满洲的部队杀入纵深。5月4日,奥巩保大将指挥的日军第二军(辖3个师团)约38000人自旅顺口以北六十里的貔子窝登陆。次日,俄国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上将乘列车逃往奉天。7日,奥巩保的第二军南下金州地峡,彻底切断了旅顺后与外界的陆路联系。随后,奥巩保挥军猛攻南山,用了近二十天的时间,在付出了6000余人的伤亡后占领了金州,31日,日军占领大连。
随后,日军分兵,以三个军(第一军黒木为桢,第二军奥巩保及第四军野津道贯)在满洲军总司大山岩元帅的指挥下向北攻击,迫使俄军向辽阳、海城方向撤退。留下乃木希典大将指挥第三军(60000万人)围攻旅顺要塞。
8月24日,辽阳战役爆发,至9月4日结束。十天的战斗中,担任正面主攻的日军第二、第四军死伤25000余人,消耗炮弹12万发,已经弹尽粮绝。俄军的伤亡约为18000人,但是由于炮兵力量的严重不对等(俄军只有七门山炮,但日军有200门)以及担心置于侧面的日军第一军包抄后路,俄军总司令库罗帕特金主动放弃了辽阳,向奉天撤退。但随即发现日军也失去了攻击力量,原定在奉天与日军决一死战的俄军又在十月初渡过沙河发动反击,试图包抄日军侧翼。
日军总司令官大山岩元帅洞悉了俄军意图,提前做好了防御部署。10月9日,俄军猛攻由梅泽道治少将指挥的近卫预备混成旅团。令人惊讶的是这支临时组建的二流部队竟然顽强顶住了俄军的狂攻,挫败了俄军的反攻企图。大山岩随即下令日军反攻,沙河会战持续到10月19日,日军终因弹药不足停止了反击作战,与俄军隔河对峙。至此,辽南会战陷入了停滞状态。
日军将注意力转入南线。集中全部后备力量攻击旅顺要塞。
此时的旅顺口已经是世界上少有的坚固要塞。为了修建这座要塞,俄国费时八年,用雷区、电网、探照灯和上百个碉堡、炮台构筑了极其强大的防御体系。俄军在旅顺要塞的总兵力高达51000人,其中有8000水兵。拥有646门大炮(其中350门是要塞炮),此外还有60余挺机关枪。俄国远东总督阿列克谢耶夫曾夸口说,即便是欧洲军队,要想打下旅顺要塞群至少要三年的时间。
围攻旅顺要塞的日军为乃木希典指挥的第三军,拥有60000兵力,400门大炮,其中200门为攻城炮。从8月19日开始,乃木希典开始对旅顺发动总攻,一直打了两个月,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旅顺口仍然屹立。日本国内对乃木希典的责难声越来越大,包括日本陆军的创始人山县友朋(时任参谋总长)都对乃木失去了信心,建议撤换之。但明治天皇却认为乃木希典“纯忠至诚”,对其信任不减。为此,乃木对天皇感激涕零,竟然为自己和两个儿子乃木胜典、乃木保典准备了三口棺材,要“三典同葬”,以报天皇的知遇之恩。
其时,从俄国出发增援而来的第二太平洋舰队已经启程,乃木深知战局危急,于是继续挥军猛攻,以扼守旅顺东部防线制高点的203高地为主攻目标,先后发动了四次总攻,采取了“肉弹攻击”的敢死战法,不顾巨大的伤亡向前推进。最后,日军在动用从国内紧急运来的280mm巨型攻城臼炮的轰击下,203高地的堡垒、工事、铁丝网和战壕几乎全被夷为平地,至1904年12月6日,在付出了17000人的巨大伤亡后,其中有259名将佐级军官(其中包括乃木希典的两个儿子),203高地终于落入日军之手。
日军随即在203高地建立了炮兵观测所,指挥重炮兵轰击港内的俄军舰队。12月6日当天,俄舰“波尔塔瓦”和“列特维赞”号战列舰被击沉,7日,“胜利”号战列舰及“智神”号巡洋舰又被击沉。俄军旅顺分舰队濒临覆灭。
战至15日,勇敢而威望甚高的俄军指挥官罗曼少将在东鸡冠山炮台阵亡。接替者为无能的福克少将,俄军开始军心涣散了。拖延至1905年元月1号,俄军派出军使,向乃木希典递交的降书。旅顺要塞终于陷落了。
旅顺要塞的陷落,在俄国引起空前猛烈的反响。各界民众对战争的失利极为不满,酝酿的革命因素进一步高涨。俄国人万万没有想到,国内的情绪是受了一个名为明石元二郎的日本间谍活动所致。明石元二郎拿了军部给的100万日元,深入彼得堡等地进行间谍活动,有力地策应了满洲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