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上午,北洋新抵战场的两个镇投入进攻,东面吴桥方向是冯国璋第四镇,西面靠南故城方向是李纯第二镇。
这样,德州周围全面开战,第六师三个步兵旅,十六旅在中间顶着老对手第三镇,十七旅对着李纯,十八旅防御冯国璋。绵延百里的战线上枪炮声震耳欲聋,德州之战进入了高潮。
北洋军为何选定德州方向主攻是有争议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大运河这道地障。虽然运河的很多地段可以涉渡,但毕竟是个障碍。尤其是在重火器越来越多地进入中国军队中的情况下,强渡河流是一个重大的军事课题。
为什么不从吴桥方向投入进攻?那里不是可以避开大运河吗?答案就是道路!由于实业兴起财力有余的山东大力修缮省内道路,既是财力有余的表现,也是自身发展的需求。实业的兴起必然对交通提出更高的要求。在山东境内,济南至德州的公路是最好的路段之一,大半路面都水泥化了,放眼全国,这样的公路也屈指可数。
北洋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军队一样对交通有着苛求。一旦打下德州,沿着德州至济南的高等级公路,顺利的话两日即可推到济南城下。而自沧州进攻,进入山东境内后,光是在武定府内,就有大小不等的三条河流需要涉渡,而且,那个方向的道路情况要差的多。
这样,围着德州三面展开了兵力的北洋主力就必须克服大运河这道地障。
第三镇在付出重大伤亡后已经渡河,第二镇与第四镇是不能使用第三镇的渡河点的,因为那样的话局部地区兵力过于密集,受限与道路及对手的炮兵打击,对于后续的进攻十分不利。
13日凌晨的进攻自李纯第二镇率先发起,时间大约是在六时四十分,在随后的一个小时内,曹锟第三镇、冯国璋第四镇都陆续对当面之敌发起了攻击。
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段是李纯第二镇方向,对手是山东军第十七旅。
“观战”数日,听着北翼传来的枪炮声,目睹着遮蔽了天空的烟尘,十七旅旅长高虎子数次请求增援十六旅方向都被叶延冰拒绝,得到准确情报的山东军清楚北洋军的军事部署,十七旅正对着李纯的第二镇,跌跌撞撞走上统制官高位的李纯肯定对蒙山军怀了强烈的复仇之念,十七旅的担子很重,不准分兵他应,必须加固、再加固已有的工事,特别是使用好刚运来的铁丝网。
铁丝网是个新玩意,虽然在演习中使用过,证明对于防御方是一个相当管用的东西,但尚未在实战中运用过,中兴实业紧急赶制的军用铁丝网是在德州战役正式打响后才运至前线,十六旅对于曹锟第三镇的第一阶段作战没有使用上,但十七旅用上了。
亲自带来铁丝网的山东军总部工兵团长卢广达亲自指导了铁丝网阵的布置,他认为十七旅第一线的五十团阵地需要往后移一点,龙谦曾经的卫兵卢广达对高旅长说,“你看,往后移动一点,就着这道缓坡布置铁丝网更好。哎,虎子哥,你可别辜负了我这一路辛苦,更不能辜负了为赶制这玩意的工人们,他们已经七八天连轴转倒班干了。”
高虎子是老警卫连的兵,曾与龙谦有过在沂州道遇伏出生入死的经历,和卢广达有着很深的私交,“放心吧广达,老哥哥一定叫李纯那个王八蛋在我的阵地前血流成河,寸步难行。”
说来也巧,十七旅部署在第一线的五十团团长张平也是沂州道遇伏的当事人,那一仗他胳膊上受了伤,伤愈不久,龙谦即将其下放连队了,后来上军校,经过七八年的打拼,走上了团长的位子。
北洋第二镇前锋第三协第六标在炮火掩护下涉水渡过运河,并未遭受很大的伤亡,山东军在十七旅方向的炮兵火力不强,只有几门他们独有的迫击炮拦阻了渡河行动,第六标阵亡了一个队官。
前锋部队都是精选的精锐,第六标三营作为全军的前锋,任务就是突开一个口子,给第二梯队打开纵深突击的缺口。北洋军高层在总结了第三镇不成功的进攻后认为,不能再用第三镇的法子打了,必须将兵力和火器集中于一点,像锥子一样扎透对方的防御线。而且,部队进攻时尽可能散开队形,因为对手的火力相当强大。
改进进攻方式的主意是陈宧提出的,这位曾与蒙山军在娘子关并肩作战过的前武卫中军军官如今要琢磨着对付九年前的战友了。
李纯立即采纳了陈宧的建议,选定了五十团的防御线为自己的突破口,他给第六标的命令就是突破敌手的第一线阵地,然后固守之,等待第五标接替他们展开向纵深的突击。
三营是第六标最精锐的营头。
他们冲上对岸,呐喊着朝前跑,战斗队形获得了山东兵的赞叹,不愧是北洋精锐!但麻烦来了,断断续续的铁丝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攻击方只能朝开着口子的地段集中兵力,但那里自然集中了对手大量的机关枪!
铁丝网像一个嗜血的魔鬼,完全站在了使用方一方,给第三营带来的毁灭性的打击。大批进攻者被守军泼水一般的机关枪扫倒,尸体堆积了两三层,少数从别路进攻的进攻者被挡在了铁丝网前无法前进,被守军甩出的手榴弹炸死,尸体就挂在了铁丝网上,形成了一道惨烈的风景。
第一波的进攻只进行了十五分钟就结束了,管带(营长)阵亡,在河对岸组织第二个营过河的第六标标统急的跳脚,但毫无办法,三营撤不下来,残部只能就地卧倒抵抗,十五分钟的战斗造成了这个精锐营六七成的伤亡!第六标将正在渡河增援的第一营招了回来,进攻遭到了惨败!
而守军的伤亡微乎其微,除了被炮火杀伤的小部人员外,死于进攻者枪下的寥寥无几。
五十团二营六连轻机枪手王丕南在十五分钟内打光了九个弹匣,当他的助手小高熟练地更换了打红的枪管后,声音颤抖地对他说,“狗子你看,你看,我的妈呀!!!”
扔掉换下的枪管的小高开始呕吐起来。
刚才处于激战下的王丕南根本来不及仔细观察,现在看清了,就在他对面,灰色的尸体摞了两三层,其中还有蠕动未死的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根本数不清死了多少人。由于铁丝网的拦阻,对手只能朝空着的地段集中,他的华源二型轻机枪与一挺马克沁毫不费力地封锁了这个口子,近三百发子弹泼出去,造成了他们从未见过的人间惨象!
华源二型轻机枪是“赠”给德国图纸并得到德国军方高度重视的华源一型轻机枪的改进型,主要的改动是将原来的二十发弹匣变为了三十发,火力增强的同时,故障率也减少了。刚才猛烈连续的射击没有出现任何的故障。这挺深得官兵喜爱的轻机枪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由于沂州钢厂的钢材质量不过关,射击一百来发就需要更换枪管了。但刚才紧张的战斗根本顾不上,直到战斗结束,小高才换下了打红的枪管。
当然,眼前的战果还有右侧十五米外的那挺马克沁的。但由于射位太高的缘故,重机枪手被打碎了脑袋,小高在呕吐的时候,重机枪的弹药手正在为伙伴的阵亡伤心。
日日在一起训练生活,机枪组成员彼此间都是极好的朋友。
“嘿,嘿,”与小高来自青州府同一个村庄的王丕南目不转睛地盯着死人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快,去将伤兵救下来。”说话的是连长,他对王丕南等几个士兵下令道。
王丕南接受了连长的命令,跟七八个士兵爬上战壕,弯腰跑过去,抬下三个尚未断气的北洋军。
“急救包,快。”王丕南对仍发着呆的小高喊道。
“哎,哎,”小高清醒过来,一面大叫医护兵,一面摸出止血包按在昏迷着的北洋兵流血的大腿上。
胳膊上缠着橘黄色布条的医护兵跑来,检查了伤兵并重新包扎,“不要紧,应该能活下来。来个人,帮我将他送下去。”
“你不要去,”王丕南拉住了准备抬人的小高,朝连里另一名步枪手挥挥手,那个士兵丢下步枪,和小高小心地将伤兵抬上担架,与医护兵一起抬起担架去了。
在战场允许的情况下抢救对手的伤兵是蒙山军条令之一,六连长忠实地执行了条令,从碎肉堆里救下了数名北洋伤兵。
“进防炮洞!”连长嘶哑的声音传来,王丕南从极端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收起机关枪,钻进了自己的防炮洞,跟着将小高拽进来。
“恶心死了。”结束了呕吐的小高脸色苍白。
“活该,谁让他们来咱山东的?”王丕南呵斥道,“赶紧准备你的弹药吧,狗日的不会这样完事的。”
炮火真的覆盖下来,一发落在战壕后面约十米的大口径炮弹巨大的震响打断了两个最底层士兵间的交流,掀起的泥土雨点般砸下来。
消息一级级报了上去,亲抵一线用望远镜观察后,李纯的结论是,不集中大量的炮兵炸掉那些铁丝网,这个仗就没法子打了!
第三镇和第四镇的进攻也遭遇到同样的问题,由于铁丝网的帮助,精心准备的第一波进攻被对手轻易打垮。
相比焦头烂额的北洋军,第六师师部则是一片欢腾。叶延冰悬着的心放下了,他对今日的战况做了最坏的打算,展开三个旅后,预备兵力变得极为紧张,很难应付三个方向的反击,现在好了,铁丝网帮了大忙,他既可以赢得时间,又可以节省兵力了。
瞿鸿翔立即致电军部,在报告了全师击退北洋第一轮进攻战况和初步伤亡统计后,瞿鸿翔没有忘记加了一句,“运更多的铁丝网来!”
仓促之下,北洋军哪里能找到破铁丝网的办法?袁世凯严令继续进攻,不得懈怠!李纯只能最大限度地集中炮火于狭窄的一段,不再打击山东军的炮兵了,而是集中火力破坏该死的铁丝网以掩护步兵的继续进攻。
战斗集中于山东军十七旅五十团阵地,特别是二营一段。在当日日落前,付出惨重伤亡的第三协在调上第五标后终于突破了对手的阵地——对手似乎主动撤退了,他们的阵地很干净,除了大量的弹壳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原定用于二线突击的第五标被提前使用了,而第六标则在第一日的战斗中便因伤亡过大失去了攻击能力,和北洋著名的第十一标一样提前退出了战斗。
发誓报仇为自己正名的李纯在天黑后不顾冷炮的威胁亲自过河察看了战场,借着月光仔细研究了被炸的七零八落的铁丝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晚,李纯亲自起草了给袁世凯的报告,“鉴于敌军大量使用了带刺的铁丝网,我军无法承受因此带来的巨大伤亡!请即刻调整部署,集中全部火力于我第二镇,不然,无法达成决定性突破。”
而心情愉快之极的叶延冰致电宁时俊,“不需第七师了,我部有信心守住阵地,将北洋三个镇牢牢拖在德州!”
接下来的战斗证明,叶延冰过于乐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