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这是一种让人很难受的感觉。
山风是湿的,仿佛随便抓一把都能够挤出水来。
衣服也是湿的,仿佛从来没有晒干透过。
因为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所以夏芸觉得有些刺骨的寒意。
虽然腊月将尽,可气温并不低,草尖上连霜都没有。
但是夏芸觉得非常冷,比洛阳冰天雪地的时候还要冷。
尤其是三更天的夜晚,一阵阵江风吹过,真的很冷。
夏芸已经在这片草丛里趴了半个时辰,有些寒冷的感觉,也有一丝紧张的感觉。
她是自告奋勇出来的。
当熊储决定派出一支小分队的时候,夏芸一把抢过了指挥权。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跟着熊储离开洛阳,她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什么。
虽然每天都能够彼此看见,但是夏芸觉得自己和熊储之间似乎正在渐行渐远。
这种感觉很糟,就像四周湿漉漉的山风一样。
刚才的碰头会议上,夏芸发现熊储看着黄妍莹和方千寻,那种冷冷的目光引起了她的警惕。
这是一个有主见的男人,在特定的情况下才有的眼神。
发现黄妍莹和方千寻正在被边缘化的时候,夏芸感觉自己也边缘化了。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在洛阳的小杀手,不再是浑浑噩噩了。
夏芸在心底不愿意承认自己被边缘化的事实,但实际情况是威胁正在临近。
眼看着中军卫队的统领曼黛莉,好像一颗闪亮的明星冉冉升起。扈媚娘的武功修为突飞猛进,也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管是曼戴莉还是扈媚娘,这些人都对熊储言听计从。
仅仅依靠曾经的一些私人交情,关键的时候不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表明态度,肯定要被边沿化,所以夏芸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尤其是那个什么未来的土司凤素琴突然冒出来,夏芸觉得自己非常危险了。
当夏芸决定做点什么,重新拿回自己地位的时候,机会来了。
半个时辰之前,夏芸抢到了带领小分队夜袭敌营的作战任务。
夏芸虽然挂名中军大营的副总兵,但从来没有指挥过作战。
因为中军大营一直都是熊储直接掌握的,不需要她来指挥。
夏芸和黄妍莹的任务,好像就是抓好中军大营的日常训练。
说起来,现在的中军大营已经有了七千多人,除开赤格的射声营、邱柏明的镇军营在军师万练那里,现在的中军大营也有四千多人。
夏芸仔细在心里一盘算,发现自己除了知道应该如何安排这些人扎营,平时应该如何训练之外,其他的都不知道。
现在,她身后的小分队并不是中军大营的人,而是曼黛莉中军护卫营临时抽调出来的。神机营两百四十人,弓箭营一百二十人。
“我不是让你们杀进敌人大营里面去,而是要监视敌人的动静,从四更天开始就不断给敌人制造混乱,让他们不能好好休息。激怒敌人,然后又慢慢磨掉敌人的耐性,就是你们要做的事情。”
出发之前,熊储把夏芸拉到一边专门吩咐之后,夏芸才明白小分队是干什么的。
抬头看了看夜空,差不多四更天了吧,夏芸心里默然。
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呢?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了,虽然以前一直认为很懂他。
现在回过头来,夏芸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懂过熊储。
“我必须看懂他,然后彻底融入进去,才能真正变成他的女人。是的,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暗暗地捏了一下拳头,夏芸扭头低声叫道:“神机队第一组摸过去,敲掉敌人的两个哨兵,然后马上回来!”
这里是巧家营东面山梁的一个小山坳,夏芸带领三百六十人是从大山上绕过来的。
居高临下,夏芸把整个巧家营看得清清楚楚。
南北两面的木栅栏,都是直径两尺的原木种在地上,高度接近三丈。
木栅栏正中间开有大门,门顶上有一座歇山式碉楼。
不知道什么东西做成的火把,在风中还熊熊燃烧着。
巧家营东面背靠大山,但是山脚被挖成了绝壁。
大营距离山壁超过一里地,根本无法从大山这边靠近。
巧家营西面就是大江(长江),仿佛一道深深的峡谷,落差超过百丈。
夏芸命令神机营的一个小组摸上去,就是想打掉北面碉楼上面的两个哨兵。
打得掉,打不掉,都无所谓,反正夏芸觉得无所谓。
如果仅仅是想干掉两个哨兵,就不应该派神机营的人,而是应该派弓箭营的人。
现在是要惊动敌人,别让他们呼呼大睡,所以神机营的鸟铳最合适。
“巧家营是一块死地啊。”夏芸盯着山下,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虽然东面距离山壁还有一里地,弓箭和鸟铳是没有用,如果我们把虎蹲炮悄悄运到山顶上,然后弹丸劈头盖脸砸下来,整个大营那不全部都死光了?”
嗵嗵——
夏芸正在琢磨巧家营的弊端,摸上去的那个小组已经开火。
轰的一声,整个巧家营顿时炸了锅,开始人喊马嘶起来。
看着下面答应大营里面的人狼奔豕突,就像没头的苍蝇,夏芸噗嗤笑出声来:“这哪里是军队啊,分明是一帮乌合之众。那个凤素琴还说是三千精锐,简直不成体统。”
神机营的一个百人队长悄声说道:“夏总兵,你可莫要小看那些人。这两天我们听说了,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里面,第一次抓住孟获的位置就是这里。”
“南蛮人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所以遇到突发情况就会乱套。但是他们都是奴隶,对汉人满怀仇恨。所以一旦打起来就悍不畏死,杀人不眨眼,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旦进到深山老林,那就是南蛮人的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够防得住他们。当年诸葛亮用了一年多才打出个名堂,我们不能不防。”
夏芸摇摇头:“你这个家伙说的太夸张了。我们换回来那么多奴隶,现在不都变成了我们自己人嘛。悍不畏死、仇视汉人的肯定有,但绝不是全部。现在敌人已经被惊动了,让兄弟们提高警惕。”
“夏总兵,两个哨兵被打死了。”返回来的神机营第一组组长过来说道:“我们听见了敌人喊叫声,一个什么副都统命令就地防御,不准冲出营寨。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夏芸摇摇头:“隐蔽不动,什么也不干。现在敌人已经知道黑暗之中有鸟铳存在,我想他们谁也不敢睡觉。只要等到天亮,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外,夏芸初次带兵作战,对于战场可能出现的变化缺乏足够的应变能力。
或者说夏芸根本没有想过,敌人遭到突然袭击之后,可能会采取什么反击措施。
敌人大喊大叫乱了一阵子,很快就平静下来,一切看起来都很好。
世界上的事情就这样,一切看起来都很好的时候,实际上就可能很不好了。
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不外如是。
返回来的军士说的没错,敌人里面出面指挥的就是一个副都统。
樊虎,当年跟随安国雄前往伏牛山争夺“盗世天书”,结果身陷绝境。
如果不是熊储舍生相救,樊虎和安国雄就已经被烧成灰了。
樊虎并不是安邦彦的人,至少不是安邦彦的亲信,当然也不是安国雄的亲信。
樊虎是水西土司安位的第一大将。
只不过安位太小了,今年才十一岁。
如果不是舅舅奢崇明在后面支撑,安位的这个水西土司不一定能够干得成。
可是,舅舅奢崇明前年打了一个打败仗,两万多精兵仅仅剩下不足万人。
最关键的是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对安邦彦的威慑力自然大大下降。
安邦彦是水西土司安位的堂兄。
这个堂兄的年纪太大了,已经四十岁了,所以安位看见这个堂兄就有些害怕。
不过,害怕归害怕,但是安位还是听从母亲的建议,让自己手下的第一大将樊虎镇守家园,统一指挥三千精锐部队,因为这里是家族的发祥地。
安位和母亲目前在普安州(今六盘水)水西宣慰司,安邦彦和奢崇明率领大军十万,驻扎在乌撒军民府(今毕节)对抗贵竹司(贵阳)的朱燮元。
安国雄是过来联络西南各部,手里只有一个卫队营三百多人,并没带军队过来。
大营遭到突然袭击之后,樊虎立即觉得不对了。
两个哨兵被鸟铳打死,这不是樊虎觉得不对的地方。
鸟铳开火之前,两个哨兵没有发现火光,这才是樊虎心头猛震的问题。
大明军队有很多鸟铳,樊虎也缴获过,自然不会陌生。
但是使用鸟铳,就必须有火绳,哨兵站在三丈多高的地方没有发现火光,就说明没有看见火绳的光亮。
这在大白天还能说得通,但是在大半夜就说不过去了。
究竟是什么神秘武器?
樊虎觉得应该弄明白,否则就被动了,所以他另外做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不能让安国雄知道,樊虎以黑夜不宜外出为由,所以让安国雄回去睡觉。
这是一条暗道,修建巧家营的时候就留下了,也是头人和贴身卫士才知道入口。
暗道直接连接东山的一个巨大溶洞,属于整个水西部落的核心机密,也是安位把樊虎放在家里的根本原因。
既然是核心机密,知道的人就不多。除了樊虎之外,就是七十二个藤甲死士。
七十二个藤甲死士没有从暗道出来过,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樊虎进入暗道之后,带着七十二个藤甲死士来到了东山溶洞,然后出现在东山上。
现在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是五更天转瞬及至,山下的一切自然就大白于天下。
夏芸埋伏在半山腰的一处山坳,在晚上固然非常隐秘。
但是东方发白,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秘密就不存在了。
当夏芸发现一切秘密都不存在的时候,她已经被樊虎的部队给包围了。
当发现自己被包围的时候,夏芸仅仅愣神不到一个刹那的时间,竟然非常诡异的微笑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