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阮君庭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宁可自己的衣裳还是湿的,先替凤乘鸾烤火取暖,又怕她不悦,没有解她的衣裳。
现在又因为她这个睡姿,挺直了腰板儿坐了一晚上。
结果好人做尽,却半点好处没有。
凤乘鸾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鼻尖正抵着阮君庭腰间成色莹润,刀工古朴的虬龙白玉带钩!
“阮君庭——!你个王八蛋——!”女人的咆哮响彻半座山坡。
“凤姮啊,本王才是受害者!”阮君庭特意将手按了按僵直的腰。
虽然他按腰的姿势很帅!可更是让凤乘鸾火冒三丈!
“走!去龙巢!早点将你的修映雪还你,早点滚回北辰!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凤姮,修映雪不是本王的,你才是。”阮君庭不紧不慢地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暴躁,他反而越是有耐心。
凤乘鸾气鼓鼓在前面走,“没错!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死对头!”
阮君庭笑呵呵在后面牵着马,“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暗城大船上曾扬言,要与本王势不两立?”
“对啊!决不食言!怎样?”
“甚好,如此一来,你我便生同寝,死同眠,永远躺在一起了。”
“滚——!”凤乘鸾望天,苍天啊!谁来帮我把这个无赖王八蛋拿走!
去下一处龙巢与龙幼微汇合的路上,凤乘鸾先是抢了马,然后阮君庭又强行挤了上去。
凤乘鸾打又打不过,不揍他又不甘心。
阮君庭坐在她身后,不拿缰绳,手呢,没地方放,拿了缰绳,又涉嫌想要抱她,又要被打。
他既要为自己解释,还要时刻提防她突然出手发难。
她虽然伤不到他,可那小手上的力道,能抠下人的天灵盖,打人也是很疼的!
这一路,两人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到了下一处龙巢时,已是傍晚。
龙巢,是龙皓华驯养龙牙武士的隐秘据点,在南渊版图上到底有多少处,只有龙皓华自己知道。
这一处龙巢,规模不大,平日里只做接转之用,表面上看,只是一座普通农庄。
两人还未行至门口,凤乘鸾不愿被人看见她到底还是跟阮君庭共乘一匹马回来的,就将他推开,自己先跳了下去。
阮君庭也不下马,就勒着缰绳,跟在她身后缓行,欣赏她走路的样子,气鼓鼓地,每一脚踏出去都是踩死人的架势,分外有趣。
正意犹未尽间,就听见庄子里面一声女人的娇唤,“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接着,便见修映雪一朵花儿一般的,提着裙子从里面奔出来了!
凤乘鸾将脖子一甩,“你媳妇来了!忙吧!”
说完,也不给阮君庭分辩的机会,就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总算将这个狗皮膏药甩掉了!
然鹅,她的狗皮膏药下去了。
阮君庭的狗皮膏药贴上来了。
他眉头微凝,为什么在凤姮心中,这是第二次提及,修映雪是他媳妇?
在她活过的那一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没说过,而他却应该知道的?
——
秋雨影听说自家主子回来了,赶着出来相迎,却还是比修映雪慢了一步,大老远就听见她嚷嚷,“王爷,您身上怎么还是湿着的!快!来人啊,去烧热水,伺候王爷沐浴!”
阮君庭走进农庄的脚步就嘎地停住了,立在原地,两眼凉凉,不想说话,也不想再走一步。
秋雨影赶紧蹭蹭蹭迎上去,温声道:“王爷息怒,映雪小姐一直被凤夫人软禁着,并不知当前的形式。”
接着,他又小声地,尽量和气地对修映雪道:“映雪小姐,王爷的身份,如今只有少数亲近的人知道,您还是尽量低调,以免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啊……!”修映雪掩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顾着表示关心,却忘了现在他们身在敌国,处境并非乐观。
可接着,她眼睛一转,立刻又甜甜地笑了,仰头对阮君庭道:“那正好,我就叫你君庭哥哥,可好?”
阮君庭原本已经没有表情的脸,唰地黑了。
秋雨影只好将修映雪拉到一边,掰着手指头,小声指点,“修小姐,您看是这样的,王爷是当今的皇叔,而太后娘娘与修将军是堂兄妹,咱们虽然出门在外,可这辈分不能乱,不如,您眼下权且喊王爷一声叔叔吧。”
喊叔叔?
喊叔叔还怎么表白?怎么倒贴?
修映雪将嘴嘟了起来,“我不要!”
阮君庭没空跟她磨叽,“雨影,沐浴更衣。”
“哎。”秋雨影对修映雪挤挤眼,又从背后摆摆手,示意她王爷现在心情不好,不要来触霉头,之后赶紧大步追上自家主子,将人请到事先安排好的屋子里去了。
很快,一大桶滚烫的热水备好,又放了许多生姜驱寒,阮君庭泡进去,将身上这一.夜的湿寒驱散,这才舒服地放松下来。
秋雨影替他整理衣裳,擦了浩劫剑,见了上面的血迹,心中一惊,“殿下,可是路上出了事?”
“无妨,小事。”阮君庭合着眼,靠在木桶边缘,不知为何,以前即便是战场上三天三夜不合眼,也依然精神抖擞。
可如今,只是陪凤姮熬了一天一.夜,就这般辛苦,整个人如抽空了一般。
女人真是麻烦,然而,这份辛苦,却又因为不容易而分外甘之如饴。
秋雨影笑笑,“在殿下这里,天下除了一场好梦,再无大事。”
阮君庭闭着眼,嘴角就是一弯,凤姮就是那场好梦。
“对了,殿下,万金楼和修宜策追踪您的法子,已经查清楚了,是引香蜂,他们靠那蜂子,寻了瑞龙脑的味道,可以在数里之外,辨认您途径的方向。”
阮君庭的眼帘缓缓掀起,“那本王身上,此时可还有瑞龙脑的香味?”
秋雨影犹豫了一下,“回殿下,若是久别初见,的确能够察觉,可相随左右久了,便感觉不到什么不同了。”
阮君庭没说话,重新闭上眼睛,整个人沉浸在水汽氤氲之中。
秋雨影又顿了顿,小心提醒道:“殿下,依属下之见,瑞龙脑不能再用了。”
“本王已经用了多久了?”
“自从您西荒一战封王,先帝将这东西赐下来,至今已有十二年了。”
阮君庭又重新不语了。
房中,虽然因为热水的缘故而有些闷热,却莫名有些寒意。
秋雨影终于鼓起勇气,单膝跪下叩首,“殿下,听属下一言,瑞龙脑,不能再用了。”
良久,头顶一声轻叹,“先帝想要的,无非是本王的忠诚,对他忠诚,对他的儿子忠诚。既然一个已死之人想要,给他便是。”
“可王爷也该为自己着想!”
“呵,左右不过是个追踪的法子罢了,随它去。”
“王爷……”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是……”
秋雨影不敢再多言,小心替阮君庭打点,可心中却有些沉重,真的只是个追踪的法子吗?
阮君庭则在木桶中一直端坐,热水加了一桶又一桶,人却一动不动。
东郎国每年出产的瑞龙脑,必须全部进贡北辰,而北辰所有的瑞龙脑,只给靖王殿下一人享用,这是北辰先帝在位时,金口玉言赐下的无上殊荣。
自古君心难测,无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现在他若是突然停了这东西,宫中的那位,必是很快就会知道。
有些事,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或者,懒得。
许久之后,阮君庭才重新开口,“回去之后,用香逐渐酌减。”
秋雨影一直忧心忡忡的脸顿时一喜,“哎!知道了!”
这时,就听见修映雪在外面喊:“君庭,我来给你送衣裳啦!”
阮君庭:“……”
秋雨影只好去开门,从门缝露出个头,“映雪小姐费心了,殿下的便服,在下已经准备妥当了。”
修映雪急切切道:“那怎么能一样?我这一套,是精心替他选了上好的料子,无论是做工还是款式,都是最最适合他的身份和地位的,而且,连香都提前替他熏好了。”
他家殿下刚要用香酌渐,这女人就巴巴地将熏好的送过来!
秋雨影心头一沉,以修映雪的本事,只带着一个无痕,就能闯过凤家军在守关山的防线,实在是有点太过匪夷所思了。
只怕,她是太后背着修宜策,专门遣人送过来的,就是怕王爷身上的香断了!
正犹豫这衣裳要不要接,屋里阮君庭的声音响起,“映雪小姐一番好意,雨影,拿进来吧。”
“是。”
阮君庭穿了修映雪送来的衣裳,长短肥瘦倒是合身,样子倒也中庸,挑不出什么毛病,就是两个人一起向镜子里看去,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因为不喜欢!
而且,那香味又熏得有些重。
“王爷,要不,这衣裳换下来吧。”
“衣裳……,”阮君庭皱眉,“太后身为女子,要摄政北辰天下,已非易事,她无非想要一个安心,就由着她吧。”
他扯了扯衣领,觉得甚是不舒服。
北辰,是男人的天下,一个女人想要站在最高处统御一切,若身后没有一个强大的男人支撑,该是何等艰难?
秋雨影明白,王爷是一直在心里还记得那一件衣裳的恩情,才始终心甘情愿俯首称臣,无论太后那个女人做任何事,他都忍了。
当年,王爷刚过十三岁生辰,从西荒凯旋而归时,恰逢一场大雪,一夜之间将整座帝都淹没在白茫茫之中。
红墙绿瓦之下,他就一身单衣,跪在庄太妃的宫门前一天一夜。
太妃经常无缘无故就让他去门口跪着,全然不顾他也是太祖皇帝所出之子。
只要她不让他起来,就谁都不能替他说话,更是靠近都不可以。
这件事,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连先帝也睁一眼闭一眼,不愿管这母子间的家务事。
于是,北辰的新晋战神,靖王殿下,就连皇上也因为西荒那一战,对他礼让三分,如今却跪在自己母妃的门前,任由冰雪透骨,却一声不吭。
那宫中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景,不但没人敢靠近,甚至唯恐避之不及,惹上庄太妃的怒火。
偌大的皇宫,只有一个昨夜刚刚第一次承幸的宫妃见了,于心不忍,不顾宫人劝阻,大着胆子上前,替他披了件夹了轻裘的衣裳,又塞了个暖炉。
那宫妃,就是后来的肃德太后。
一件衣裳之恩,微不足道,但却是没人敢做之事。
阮君庭从始至终并未抬头看那女人一眼,却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中。
从此,肃德在深宫中的这条路,越走越高,但凡需要有人在朝堂上撑腰时,靖王不经意的一句话,就顶得上旁人说一百句。
他从那场大雪之后,一直到先帝驾崩,肃德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临朝听政之前,都没有再见过她,但是却始终将这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毫不吝惜。
就连后来,朝野上下开始传出流言蜚语,肃德开始使用强权镇压,阮君庭也只是默默离开帝都,奔赴边疆,躲去军营里避嫌,从此无诏,再不入宫。
“殿下。”秋雨影上前一步,“恕属下说句不该说的,左右这天下只要姓阮便可,您为何不……?”
他话还没说完,不用抬眼,就能感受到头顶阮君庭如寒冰一样的目光。
秋雨影慌忙收回方才的话,“属下知错了。”
阮君庭这才懒洋洋转身,对着镜子又扯了扯衣领,“本王天性信马由缰,无意朝堂。”
说完便转身开门出去了。
秋雨影跟在后面,心中轻叹,王爷您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