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从千里归云逃出去好一会儿,到外面转了一圈,终于在东苑找到了凤静初。
她见了她,兴冲冲跑过去,拉着她去了莲池,在水边的石头上坐下,“初初,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儿。”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怎么没见如仪?她不是整天都缠着你的吗?”
凤静初心神恍惚,随口答道:“听说张姨娘的娘病重,跟母亲请求,要回去送最后一程,如仪该是随她一道回去了。”
“哦。她不在更好,咱们安静地待一会儿,分开这么久,我有好多事儿想跟你说。”
其实凤乘鸾是满肚子关于阮君庭的事儿,没人可以说,只能来找凤静初磨牙。
可凤静初心中正因为凤若素的胁迫而上下忐忑,又始终觉得对不起凤乘鸾,就十分心神不宁,“呵呵,是啊,姮儿,我也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说完,看着水面的波光,莫名有些眼晕,这样的话,她们俩小时候经常说,手牵着手,坐在一起,说那些不能让大人们知道的事。
可现在,姮儿依然来跟她说小女儿家的秘密,而她,却再也什么都不能跟她说了。
凤乘鸾还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她肩头,“初初啊,你说,要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最后却发现他并不是你应该喜欢的那个人,但是你又已经将他当成应该喜欢的那个喜欢了,而应该喜欢的那个又找不到了,你说,这算不算是对不起应该喜欢的那个人啊?”
凤静初:“……”她本来就糊涂,被她这样一说,心里就更糊涂了,“姮儿啊,我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
凤乘鸾只管自己说,也不解释,“还有,若是你喜欢的这个人,分明就是你的死对头,你本就不应该喜欢他的,却控制不了自己怎么办?一会儿看不见,脑子里就拼命在猜他在干什么。要是一整晚看不见他,就睡都睡不着。就是那种……,只想杵在他左右,哪怕是怼他、揍他也开心的,唉……,到底怎么办呢?”
凤乘鸾撑着腮帮子,也看着水中的波光,稀里糊涂说了一大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没想跟凤静初要一个答案,她就是想找人磨牙而已。
凤静初也望着波光,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那些情情爱爱之事,怕是与她此生都无缘了。
“初初,我又想见他了。”凤乘鸾终于赖赖唧唧地憋出来一句。
“那就去见啊。”凤静初随口应付。
“可是,我怕他笑我。我……,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凤静初回过神来,定定看着身边的人,“那就去看,姮儿,珍惜当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失去什么!说不定……,今日犹豫不决之事,就是明日追悔莫及之事!”
凤乘鸾两眼一亮,“初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果决,还懂得这样的大道理!”
她好像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去看阮君庭的理由,蹭的跳起来,拍了拍凤静初的肩膀,“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反正那里是我的院子,我就是回去看看!我就看看……!”
她一蹦一跳地走了,顺手摘了柳枝在手中甩,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愉快,自由自在。
身后,水边,凤静初依然痴痴望着水面的波光,鱼儿在莲叶间穿梭,偶尔吐个泡儿。
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就此死了,没了,这身子就干净了?
趁着还没有满身罪孽,早点了断,兴许来世,就不会这么苦了。
她身子有些晃,想一头扎进水中,一了百了。
忽地身后有婆子来唤,“静初小姐,你在这儿啊?罗姨娘今天亲手在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盐焗鸡,快回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凤静初一个猛醒,对啊,还有娘,娘没有旁的儿女,又给人做妾室,这辈子,娘她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可以依靠,若是她这么不清不楚的死了,娘怎么办?
“好,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她紧咬着牙根,重新站起来,整了整衣裙,坦然昂首,脚步轻快,却心思沉重。
迈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
姮儿,原谅我。
——
千里归云轩门口,大门关着。
凤乘鸾脸贴着门,眼观鼻,鼻观心。
人还没进去,就听间里面乒乒乓乓,大概是榔头敲钉子的声音。
接着,一会儿,又是锯木头的声音。
再一会儿,又是刨子声。
忙得真欢啊……
靖王殿下来我千里归云体验生活,果然不遗余力!
初初说了,想见就见,今日不见,也许明日就见不到了呢。
况且,她又不是来表白的,怕什么?她只是……,额……,回来视察一下阮王爷亲手操办的工程的进展情况。
凤乘鸾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推开大门,昂周阔步,迈了进去。
这进去,脚就挪不动了……
千里归云轩,进门先是两重水晶帘,一排蝉翼纱。
清风掠过,日光浮动,水晶帘和蝉翼纱的那一头,那人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小臂上袖管挽起,认认真真地敲钉子,替她修理被砍成两截的绣墩。
听见凤乘鸾进来的声音,阮君庭扭头,额间因为忙碌掉落的发丝随着微风轻动,冲她灿然一笑,“这儿还没修好,你现在回来,没地方坐。”
凤乘鸾背着手,绕过水晶帘,走近抄手游廊,尽量与他保持最大距离,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抓去吃了一样。
一双眼睛,虽然瞅着他,却也不是正眼。
虽然不是正眼,却又一直瞅着他,不挪开。
他头发有些乱,去了外袍,只穿了件里面稍稍紧身的白衣,衣袖随便挽过小臂,手里拿着个榔头,乍一看去,与尹丹青没什么区别。
可偏偏这个乱了发型,撸起袖管的靖王殿下,坐在台阶上抡着个锤子都特别好看。
凤乘鸾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色迷心窍了!
她揉揉眼,“啊,内个……,你到底能不能修,不能修赶紧出去,我叫尹叔换了全套新家具就是,别耽误我晚上睡觉。”
“难说。”阮君庭倒也不吹牛,毕竟这种事,他一个北辰的亲王,平时是没什么机会干的。
他凿钉子的小榔头,敲得甚是熟练,“你来干什么?”
凤乘鸾绕到屋前,随手从武器架上拔了一杆烂银红缨长枪,在手中耍得如开了花一般,“我来练功!”
说着,唰地一枪,直奔阮君庭。
阮君庭专心敲钉子,这绣墩上的钉子,不能太大,不然裹了锦缎就不好看。
枪风袭来,他岿然不动,凤乘鸾见他还真不躲,活生生将命交出来任由她戳,慌忙手中一抖,枪头从阮君庭脑后略了过去,劲风带起他的黑发随之飞扬,他却面上含笑,继续敲钉子!
无视我!
凤乘鸾将长枪唰地收回,咣地一声炸裂,砸在院子中央的地砖上。
“喂!你们北辰是不是没有木匠?堂堂王爷,居然敲钉子敲得这么熟练?”
她一面假惺惺舞枪,一面偷偷看他。
啊——!疯了!为什么要偷看阮君庭!居然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阮君庭将绣墩换了个角度,继续捏了小钉子,一个一个细细地凿,“行军打仗,难免有艰苦的时候,入了战场,我便不是王爷,而是主帅。”
“你们北辰的主帅都那么穷?没人伺候?”凤乘鸾又是唰地一枪,从他旁边经过。
阮君庭仔细检查自己钉得是否整齐,“你若是在西荒那种地方生活过,或者孤军入过绝境,就会知道,关键时刻,能靠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我当然去过西荒!”凤乘鸾不服气。
“哦?上辈子?”阮君庭终于将目光从那只绣墩上挪开,“前呼后拥的乘鸾皇后?你怕是没见过西荒真正的模样吧。”
“有什么好看的,西荒西荒,西部大荒,不过是一片荒漠,住这一群一群名字好长一串的野人。”
阮君庭重新认真摆弄他手里的绣墩,“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跨越过那座神山,没见过神山那边的世界。”
他站起来,将绣墩小心摆好,又拾了条玫瑰椅的腿儿,放眼在满屋狼藉中寻找缺了腿儿的椅子,闲话家常一般道:“以后,我带你去。”
仿佛他们两个,一定会有很多以后,仿佛在那个“以后”,一定会是他走到哪里,她就会跟到哪里。
凤乘鸾手中的枪忽地一慢,“谁用你带,我自己有腿有脚。”
阮君庭悠然一笑,“好啊,那就我们一起去。”
“没空!”凤乘鸾忽地很想去看看,他到底到过什么神奇的地方,是她不曾见识过的,可那张小嘴儿,偏偏嘴硬!
这时,外面婆子进来,带了食盒,“三小姐,您要的午饭送来了。”
凤乘鸾用嘴努了努门口的台阶,“放那儿吧。”
“哎。”婆子将食盒放在门口,退了出去。
阮君庭也不客气,自己动手掀了盖子,可还没看见里面有什么,手背就被烂银枪头唰地给压住了,“别动,那是我的。”
凤乘鸾趾高气昂,居高临下。
阮君庭果然没再动。
凤乘鸾神色一转,“想吃吗?我请你。”
她龇牙笑得开心,摆明了没好事。
阮君庭将按在食盒上的手收了,“若是榴莲之类的,还是算了。”
“当然不是。”
凤乘鸾扔了长枪,跳上台阶,替他掀了,赫然一条鱼!
生的!还活着呢!
她啪地将盖子重新扣上,歪着头,笑眯眯看着阮君庭,“猫儿,不是都爱吃鱼吗?”
阮君庭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凤眸之间,一抹想咬人的冲动,一字一顿,“活。的。”
凤乘鸾眯眯眼,“我知道呀,难道你们北辰土包子不懂,这鱼,就是要吃生猛的,才甘美吗?”
“有劳少将军赐教!”
“好说。”凤乘鸾对外面啪啪击掌两声,门口便进来一串人,领头的是个厨子打扮,后面跟着几个丫鬟。
丫鬟们安置下砧板,厨子麻利将活鱼抓了,利落去鳞剖腹,清理干净。
手段之快,那鱼被开膛破腹后,摆在砧板上时,还是活的。
之后,厨子手里一把略窄的专用薄刃菜刀,飞快在鱼身顺刺片过,转眼间,那鱼看似依然完整,身上的肉却已经是一片一片地铺好,只与骨头连了一点点。
凤乘鸾提筷,夹下一片,鱼因为还没死透,就头尾动了一下,那半透的生鱼片,在日光下晶莹剔透,被送到阮君庭面前,“尝尝南渊名菜,‘千刀万剐’,新鲜的哦!”
阮君庭没动。
凤乘鸾将那鱼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转了个弯,送进自己嘴里,闭目享受,“嗯!鲜冽,甘甜!好吃!”
她将手对着厨子一挥,“全都去找尹叔领赏,就说我说的,都下去吧。”
厨房一流水的人,千恩万谢,都下去了。
凤乘鸾吃生鱼片,吃得不亦乐乎,“嗯,这肉儿,真嫩,这刀工,真不是盖的,全百花城,第一把刀,就被我娘给请来了!”
阮君庭的确肚子饿了,他一大早赶着过来看她,就没怎么吃东西,接着跟凤于归打了一架,再接着,就在这里干活儿。
可是他对食物,向来取向正常,正常到有点钢铁直男的地步,虫子不吃,臭的不吃,这种又生冷又残忍的,更是不吃。
总之奇奇怪怪的,全都不吃。
但偏偏眼前这个死丫头,几乎除了人肉,什么都吃。
他坐在她对面,看她将半条鱼身上片好的肉吃了个干净,“凤姮,还有你不吃的东西吗?”
“有啊。”
“什么?”
“王八蛋啊!”
阮君庭:“……”
那薄薄的唇暗暗抿了抿,你给本王等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