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美兰一双眉眼一眯,“安,我跟你说哦,我呢,是失了儿子的人,而你又自幼没有母妃,咱俩同病相怜,所以才跟你说这么多。”
景安心头狂跳,经过上次夜访凤将军府的事,她明知这女人没安好心,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依娘娘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董美兰就等着她这句话,“很简单,本宫服侍了陛下这么多年,对陛下的性情最为了解。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陛下就算再以江山社稷为重,也不会枉顾儿女亲情,所以,公主只要让陛下无法拒绝你的请求,和亲这件事,就必定要另寻他人。”
景安眼光激烈地晃动,“可是,我已经哭着求过父皇许多次了,为了这件事,他甚至已经不想再见我了。”
“那是因为公主寻的时机不对啊。”
“娘娘,请赐教。”
董美兰凑近景安耳边,“你若是在花城宴上哭给陛下看,情况就大大地不同了。”
“不可!”景安惊道,“娘娘这是把景安往死路上推!”
“你瞧瞧你!”董美兰沿着嘴笑,“看把你吓得,本宫的话还没说完呢。”
她将景安往身前拉了拉,“哭,要有哭的技巧,为什么有的女人哭,就惹人怜爱,有的女人哭,就惹人心烦呢?”
“……”
“花城宴上,你哭归哭,不但要哭,而且要好好地悉数一番父女亲情,家国难舍,之后再抱着慷慨赴死般的决然姿态,勉强应允和亲之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以皇上的脾气,一定会老泪纵横来配合公主,这时,你再不失时机地道出,自己心中已有属意之人,但是为了这家,这国,你都舍了!”
她拍拍景安肩头,“你放心,机会一到,本宫再替你说上几句话,如此一来,众口悠悠,皇上不得不考虑你的感受,到时候,若是能收回成命自然最好,公主回头好好谢本宫便是,若是不能收回,此番哭诉,不但是皇上,整个南渊也都会知道景安公主你是个通晓大义之人,总之百利而无一害!”
“这……”景安只顾着寻思着董美兰安排的这一连串操作到底是否可行,却没注意到董美兰阴鸷的眼光一闪而过。
她果然还惦记着那心上人!
她提及“属意之人”这四个字的时候,景安居然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温太子的识人之能,果然如妖魔一般敏锐,一眼抓住要害。
“容我仔细想想。”景安慌慌张张,将帕子在手指上卷了卷,丢开董美兰,声称不适,向施皇后告假,匆匆走了。
施若仙被一众命妇宫妃簇拥着,回首看了眼董美兰,再看看景安的背影,不动声色,心中冷笑。
——
如此直到花城宴前夜,看似花枝招展的百花城中,暗涛涌动。
凤乘鸾杵在院子东边的花墙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见沧澜院中有动静,也不知那王八蛋又出去干什么去了。
他最近经常带着秋雨影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无非就是安排花城宴上的事吧。
其实,这件事,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完全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他却心甘情愿地替凤家救这一场火。
凤乘鸾低着头,揪了一地花瓣。
趁他不在,再看看他住过的地方,过了明天,他就走了。
以后,他是他的北辰靖王,我是我的凤乘鸾。
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翻墙过去,可就在人还骑在墙头的那一刻,沧澜院的门开了。
迎面门口,刚好站着阮君庭与秋雨影。
凤乘鸾就硬生生卡在了墙头上。
阮君庭眉梢不经意一挑。
秋雨影笑呵呵道:“三小姐,这么晚还在看星星啊?”
凤乘鸾骑在墙上,正不知道是跳进沧澜院,还是跳回自己的千里归云,只好强行牵动了一下嘴角,“呵呵呵……,是啊,墙上看星星,比较清楚。”
秋雨影替阮君庭摘了夜间遮露水的披风,双手带了门,“那在下不妨碍三小姐的雅兴了,告退。”
“咳……!”凤乘鸾只好望天。
院子里分外地静,夏虫偶尔鸣叫两声。
阮君庭来到花墙下,背着手,仰面笑眯眯看她,“墙上的星星好看吗?”
“好看。”凤乘鸾稍微挪了挪。
阮君庭就忍不住想笑,“你坐在那么多蔷薇花上,不扎得慌?”
“你上来试试就知道咯,问我干吗?”
“好啊。”阮君庭轻飘飘跃上墙头,在她对面坐下,似乎还仔细体会了一下,“嗯,的确不扎,早知道这花刺并不扎人,那晚本王就应该……”
“你闭嘴!”
“呵呵……”
他们俩,一个淘气地骑在墙头,一个侧身端然坐在上面,一同仰望星空。
天上的星星,北方的七颗,便是北辰。
地上的江河,流入南方汇聚成海,就是南渊。
一个在天,一个在渊。
天渊两极,便是北辰与南渊。
“凤姮,”阮君庭的声音响起,“明日本王脱身,并非难事,可凤家该如何善后?”
他还在想着她家的事!
凤乘鸾将目光从星空上收回,落在阮君庭侧颜上,有些出神,“只要父帅能拿回兵权便万事大吉,到时候就推说一切都被你蒙在鼓里,凤家全不知情,皇上也没办法,反正不管怎样都是你背锅。”
“呵呵,”阮君庭一直凝视着夜空,将侧脸给她看,由着她看,让她看个够,“这个锅,背得好。”
“阮君庭,你会这么心甘情愿,为我凤家做这么多事?我不信。”
“一半为你,一半为凤于归。”阮君庭终于转过头来,目光触及她的眼睛,灼得凤乘鸾只好又重新抬头看星星。
“为我爹?”
“本王与他有君子之约。”阮君庭随口那么一说。
凤乘鸾眼中唰地一凛,“什么约定?”
“军国大事,你是小孩子,不能告诉你。”
“那你还提!”
“吊你胃口。”
“……”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坐在墙上,若是你看星星,我便看你。
若是我看星星,你便看我。
过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
阮君庭才跃下花墙,作势要走,“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之事,怕是瞬息万变,还当养足精神。”
“阮君庭!”
身后凤乘鸾一声唤。
他欣然回头,便只见劈空一记手刀!
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凤乘鸾伸手将他扶住,脚下一个趔趄。
我靠,女人抱男人,始终不能像男人抱女人那么帅!
她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凿晕我那么多次,如今要走了,总该找回来一次才够本!”
之后又连拖带扛,好不容易将人给弄回房中,端端正正,停尸一样摆在床上,理好衣襟儿。
她双手撑在他肩头两侧,俯身仔细看他,眸光闪烁,还在给自己“强词夺理”:“我……,不是想要偷看你睡着的模样,只是明天那么大的事,怕你睡不着,精神不好,所以强行把你弄睡罢了。”
凤乘鸾伸手,替他理了一下床榻上如水一样弥散开去的黑发,细细收拢在两肩,那发丝从指缝间划过,就如同最好的丝绸从心尖掠过。
“明天,无论发生什么变数,我都会竭力保全你。既然是我带你来的南渊,我就一定会再将你平安送出去。”
她的身子,微微俯下,一双唇,悬停在他的上放。
之后,闭眼,不想犹豫,轻轻按了一下,一触即分。
接着,转身,决然离开!
身后,躺在床上的人,唇角悄然勾起,可惜她不知道。
……
凤乘鸾出了阮君庭的房门,那唇上方才偷香的触感犹在,不经意地用指尖抹了一下,便翻墙回了自己闺阁,脚尖落地,便见秋雨影正端端正正立在院子中央。
旁边巡夜的婆子见小姐回来了,赶紧道:“小姐,秋先生他……”
“他来找我的,没关系,你们都下去吧。”
等丫鬟婆子们都散了,凤乘鸾摆了个请的姿势,“秋将军进屋说话?”
秋雨影一改平日里的温和善意,一板一眼,不但肃穆,而且有些寒凉,“不必了,深夜闯入小姐闺阁本就不该,在下只是在这里说几句连日来想说,却一直不敢说的话,说完就走。”
凤乘鸾料想也是关于明日阮君庭安危之事,便在院子中的石墩上坐下,“有什么话,秋将军但说无妨。”
此人前世曾为救她,落入岩浆中殒命,不管是受命前来,还是真心相救,凤乘鸾都始终对他心怀感激,故而,无论他今晚说什么,她都会欣然听之。
“秋雨影今日,只有一句肺腑之言,王爷为了凤小姐,可谓无论刀山火海,都欣然而往,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凤小姐,你可有感念到王爷这番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可有幸承受的深情厚意?”
“多谢秋将军提醒,我很清楚。”凤乘鸾想都没想。
“既然清楚,进退取舍,还请凤小姐早做决断!王爷是手握乾坤之人,不该在这儿女私情的小事上浪费太多光阴,更不应该为这些小事,屡屡身犯险境。”
“你放心,明天,我会保他安全离开。明天,我也会给他一个,你所说的决断。”
“很好。”秋雨影正了正身子,“凤小姐不是普通闺阁女子,您口中说出来的话,在下十分放心。如此,便不再多做打扰。”
凤乘鸾起来欠了欠身,“不送。”
秋雨影走了两步,忽地回头,“恕在下再多言一句,倘若明日,吾王遭受不测,秋雨影,一定送凤小姐下去相陪,以免殿下寂寞!”
说完,依然是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点头致意,之后翩然转身告辞。
这最后一句,恐怕才是他今天真正的来意吧!
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
哦,想起来了,前世秋雨影临死之时,曾言,“乘鸾皇后当好生活着,否则王爷要寂寞了。”
当时的那一句,与今日这番话,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凤乘鸾重新在石墩上坐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阮君庭做下的决定,秋雨影不敢有半分违逆,更不敢有一个字的质疑,所以,他只能过来警告她,不要随便拿他们家王爷的性命当儿戏。
他还真是有趣,前世今生,最怕的就是自家主子寂寞。
他主子活着,她就要活着,他主子若是死了,她就要死。
自古以来,但凡忠仆,可能都会如此。
情理之中,她不怪他。
凤乘鸾自嘲般一笑。
明日,杀机四伏,对手要拿下的,不止是阮君庭一人,到时候,真的只有景元熙和容虚成要对付吗?
千算万算,也不会有万全之策,临阵对敌,本就是瞬息万变。
不求致胜,但求不败!
——
第二日,是花城宴的正日子,几乎全城要赴宴的人,都已经天不亮就起身了。
凤乘鸾这边,因为用着趁手的诗听不在,就被龙幼微专门派了牙姑过来帮忙梳妆。
外面,事先选好的两个手脚麻利,伶俐懂事的丫鬟,将随行预备替换的几套新裁的衣裙、首饰、胭脂、帕子、香炉,等等等等,凡是一应千金小姐出行需要的备品,全都送上马车。
凤乘鸾已经换好了龙幼微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雪白衣裙,繁复百褶上,以银线绣了雪花与蝴蝶穿梭,看似不经意的简单样子,实则绣工极为考究,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女应有的姿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