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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孤,就是这么的皮

凤乘鸾这一睡,就是三天,醒来时,已是午后。

这几日,她睡得昏沉,依稀有人入睡时,拥她同眠,离去时又轻吻她的面颊。

此时,房中的日光从西窗射进来,落在阮君庭的红衣上,映得满室霞光。

他正赤着上身,只将外袍披在肩后,埋头用雕玉的丁子细细地在一块玉牌上雕花。

凤乘鸾不想惊动他,就张着那双瘦得有些凹陷的眼睛,隔着半透的床帐,定定望着他。

她好像已经与他分别太久太久了,仿佛有一生一世那么长……

阮君庭将那玉牌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似是比较满意,便搁下丁子,取了水浸过的小块牛皮,悉心擦拭抛光。

他做这一套动作时,偶尔抬眼向床上看去,见里面没有动静,便又低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直到最后,整只玉牌基本完成,他才起身,将披在肩头的红袍穿好,系了腰间丝绦,净了手,来到床边。

凤乘鸾慌忙闭上眼睛,一颗心不知为何,跳得厉害。

阮君庭掀起床帐,在床边轻轻坐下,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看着她。

看着看着,忽而一笑,嗓音温柔又带着些暗哑,还有些埋怨,那是最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声音,“既然醒了,为何不睁眼看我?”

凤乘鸾眼帘唰地掀起,左右转了转,还想抵赖,“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每日听你的呼吸,听你的心跳,听得久了,你何时睡着,何时醒着,何时高兴,何时不高兴,我便一听就都知道。”

他笑眯眯地望着她,目光安稳闲淡,伸手将她的手捉住,双手拢在掌心,“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即便是少许的心浮气躁之感,也要告诉我。”

凤乘鸾那一双明媚灿烂的眼中,罕有的清明,忽闪了两下,又认真地偏着头,悉心体会了一下,才道:“嗯……,的确有种感觉!”

“什么?哪里?”阮君庭一阵紧张。

莫不是天医的药出了差错,并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

“嗯……,”凤乘鸾故意卖了个关子,用手捂住肚子,笑嘻嘻道:“这里,饿!”

“……”,阮君庭眉间一簇,一瞬的嗔怪,转而化作虚惊一场的笑意,令那容颜霎时间有种灼人的惊艳!

凤乘鸾起身捞住他的脖颈,晃啊晃,“是真的饿啊!”

他就由着她晃,拉长了腔调,“好,现在就去给你弄吃的。”

“我要你做的情长面!”

“好,情长面!”

“一大碗!”

“好!一大碗!”

吧唧!

她在他脸颊上狠狠嘬了一口,之后又怕惨遭反击,连忙七手八脚将人给踢下了床去!

“快去快回啊!我饿死了!”

她趴在床上,两手撑着腮,美滋滋地晃着两只脚丫子,哪里有半点快死了的模样。

“好!你说什么都好!”

阮君庭推开门的刹那,心情无比爽朗开怀。

就连外面已经渐渐西坠的日光,都甚是入眼。

他前脚刚关好门,凤乘鸾后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第一件事,便是凑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自己,左右端详过后,嘴唇就有些不乐意地翘起。

“傻蛋!疯疯癫癫这么久,看你把我祸害成什么模样!又瘦又丑!”

她对着镜子骂自己。

“洗脸了吗?几天洗一次?也不漱口?指甲也不修?胭脂也不用?你在他面前都这么不管不顾的?傻蛋!”

她狠狠刮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幸亏他没嫌弃你!”

说着,看到手上参差不齐的指甲,皱了皱眉,“怎么都断了呢?抠什么去了?”

她努力想了想,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双手的指甲是怎么断的,索性不想。

转身寻了面盆,就着阮君庭方才洗手的水,赶在他回来之前,麻利地洗了把脸,再在房中寻了盐和纱布,仔仔细细清洁了牙齿,之后,飞快地顺直了乱蓬蓬的头发。

等一切打点完毕,又对着镜子前后看了看,忽的一拍自己额头,“笨蛋!光刷牙有什么用!”

可再看看刚刚洗过脸的面盆,没有干净水了啊!

凤乘鸾满屋子扫视一圈,盯住桌上的茶壶!

就你了!茶水也是水!

说干就干,她拎了茶壶一头钻进床边的帘子后面。

好不容易一通捣鼓,等从里面出来时,身上已经清清爽爽!

心中终于踏实,总算全都干净了!

凤乘鸾将茶壶放回桌上时,才注意到阮君庭方才雕刻的那只玉牌,凑近看了看,那牌子上,雕了活灵活现的云雷白虎纹。

北辰的符节?

他做个假的符节做什么?

正捉摸不透,外面已经响起了阮君庭的脚步声。

凤乘鸾嗖地跳回床上,窝进被子,继续作出孱孱弱质,半睡半醒,哼哼唧唧的模样。

阮君庭推门进来,手中粗瓷大碗里盛了热气腾腾的清汤面。

他两世富贵,也不会做别的,唯一只会这一样,就被凤乘鸾点了又点,要了又要。

“唔,好香!”凤乘鸾也不客气,坐在床上,张嘴等他喂。

他便用筷子挑了,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真的好吃?”阮君庭有些不确定。

这面,就是白水煮熟而已,色香味三样全无。

不要说煮的是太烂还是太硬,就连盐巴,他都不知道到底要丢进去多少,只有那一根根面条,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漂亮地码在碗底的功力,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

“嗯,好吃!从来没有人明明不会做饭,还会每次都这么勇敢地给我做吃的!你是第一个!”

阮君庭:“……”

他勉强挤了挤笑,行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这时,外面响起秋雨影极轻的声音,“殿下。”

“哦,你来的正好,进来。”

“喏。”

秋雨影推门进屋,一眼看见凤乘鸾正叼着一大绺面条看向他,欣喜一笑,“凤小姐醒了啊,太好了,待会儿我便去通知凤帅和凤夫人。”

“有劳啦!”凤乘鸾含混答了一声,继续吃面。

阮君庭一面喂她,向桌上扬了下头,简单吩咐道:“符节雕好了,你命人拿去抛光,云纹镂金,雷纹错银,再以血竭、白蜡做旧,务必一道工序不能少。”

“遵命。”

秋雨影将桌上玉牌收入袖中,悄然退了出去。

凤乘鸾等他关了门,一记小巴掌敲在阮君庭胸口,“喂!他喊我凤小姐?”

阮君庭被她凿得一晃,“是啊,我已不是靖王,你自然不是王妃。而且……,你不是已经收到休书了吗?”

还敢提休书!

“好啊你!阮君庭!你竟敢真的不要我了!你死定了!”凤乘鸾掀了被子便打!

阮君庭慌忙背过身去,一面护着面汤,一面笑着求饶,“哎呀,小媳妇生气了!那我以后将你娶回来可好?保证认真娶回来!哎呀,小祖宗,小心你的面!”

凤乘鸾不依不饶,“谁要你娶回来!你娶我还不嫁了呢!”

“不嫁也行,只要别赶我出房,不耽误生孩子便好!”

“你想得美!”

咚!重重一拳!

刚好敲在阮君庭后肩被琉璃糖的签子刺穿的伤口上,他没防备,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凤乘鸾慌忙放下被子,“快给我看看!还有谁能伤得了你?是我爹,还是我娘?”

“别看了,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阮君庭赶紧又挑了面条,堵住她的嘴,“先吃饱你的肚子。”

凤乘鸾不依,“不行,你怎么了?快给我看看!”

“真的没事……”

“不行!”

“你到底给不给我看?”

“你已经被休了,不能看!男女授受不亲!”

“阮君庭!你找死!”

再捶!

“哎呀!你的面!汤!小心汤……!”

两人打打闹闹,一个小心翼翼护着那碗面,另一个一面捶人,一面扒衣服。

阮君庭终究拧不过媳妇,只好背过身去,老老实实将脊背给她看。

那一层层斑驳的抓痕,深深嵌入血肉,如被野兽撕扯过一般,即便此时上面厚厚的药膏已经晾干,也依然挡不住下面的狰狞。

凤乘鸾的心,如被一只利爪紧紧狠攥了一下一般,一阵抽搐!

那晚在树林中的挣扎,嘶吼,咆哮,痛苦,绝望,依稀有残破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

“是我……,是吗?”

她指尖轻轻落在他肩头深深的两排齿痕上,泪珠便不听话地,噼里啪啦往下掉。

阮君庭转头,指尖接了她一滴泪,笑道:“傻丫头,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我的疗伤药你又不是不知道,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你傻啊?怎么都不躲?”她又捶了他一下,这次落在手臂上,却也不疼。

阮君庭那根手指顺势在她鼻尖刮了一下,“我若躲开,你便要伤了自己,万一你把自己的鼻子抓掉了,或者舌头咬坏了,我可修不好。”

他口中说得倒是轻松,可凤乘鸾知道,当时她已疯魔,若是真的难忍痛苦而自残,又岂会是抓破脸那么简单?

她怕是会将自己掏个肠穿肚烂!

“玉郎……”她温软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心痛不已,“你好傻……”

阮君庭无所谓一笑,“呵,你是嫌弃我被小狗啃了,落了一身疤痕太难看?”

“你还笑!”凤乘鸾揉了揉酸酸的鼻子。

他暗骂她是小狗,她都生不起来气了。

“你的玉郎啊,久经沙场,不在乎这些。”他凑到她近前,用鼻尖顶了顶她的额头,低声道:“用不了多久,就还你一个摸着顺手的。”

凤乘鸾:“……,讨厌!”

咚!再捶!

捶完,又向后缩了缩,低头嘀咕,“早知道你是这么皮的,从一开始就不理你!”

她越是躲,阮君庭就越是往前凑,嗓音更低,“你不喜欢吗?我喜欢。以前,这样的话,每每到了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结果最后到死,你仍然没听见。”

凤乘鸾两颊一阵滚烫,面皮发麻,低着头,张大眼睛,等他说完。

阮君庭将手撑在床上,倾身将她迫到床角,“凤姮,我还有好多话,都想这样跟你说,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说给你听。”

空气中,静得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凤乘鸾在想,幸亏刚才偷偷起来洗过脸,净了牙,还用茶水擦了身子!

阮君庭在想,后背抓烂了好,他脊背上那个刺青的事……

两人都没了心头的鲠,便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咫尺呼吸之间,鼻尖轻碰,四片唇瓣还没碰到一处时,就听门口“砰”地一声!

门开了!

两人慌忙各自坐好,一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模样。

“妞妞,听秋将军说你醒了?怎么不早点通知娘?”

龙幼微阔步闯进来,径直到床边将阮君庭挤走,抓过凤乘鸾手腕,摸了脉象。

“呵呵,娘啊……”凤乘鸾挤了挤笑,看看被挤到一旁站着的阮君庭。

“娘你个头!”龙幼微狠狠用手指戳了她额头。

阮君庭倒也识相,“你们母女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正好还有事要办,就先出去了。”

“不送!”

没等凤乘鸾开口,龙幼微先送客了。

凤乘鸾:“……”

阮君庭站在龙幼微背后,对她一笑,顺势“叮”地一挤眼。

之后,转身出去,带了门。

凤乘鸾呆住了。

阮君庭居然跟她抛媚眼!

他跟谁学的?

他怎么这么浪!

外面,秋雨影已经候了多时,见主子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陪在阮君庭身侧,“殿下,刺青的事……”

阮君庭摆了摆一根手指,低声道:“没机会说!”

“但是,凤于归和他夫人必定已经看出些许名堂,您若是不说,他们与凤小姐所言之中,若是稍有偏颇,只怕会惹得凤小姐与您凭空生了隔阂。”

阮君庭无奈道:“有些事,既然无从说起,不若等对方先开口吧。”

“呵呵呵……,殿下英明。”

——

两人身后小楼中,凤乘鸾与龙幼微母女两相对无言。

良久,龙幼微才伸手替女儿将发丝挽去耳后,“傻丫头,你自从跟了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凤乘鸾低着头,抿了抿唇,定定吐了两个字,“值得。”

龙幼微幽幽一叹,“行吧,你觉得值得便好,这世间的情爱,从来都算不清到底谁多谁少。”

母女两离别后的诸般,各自草草说了一遍。

只是凤乘鸾将她与沈星子的那场交易轻描淡写,说成用了雕魂邪术,以腹中骨肉为祭品,换了阮君庭一命,以及多亏秋雨影提前将阮君庭和楚盛莲的尸体调包,才令他得以顺利复生,将自己重生的事和那三个月涉及前世种种,都给掩了过去不提。

龙幼微强忍着听完,已经是炸了毛,“什么?他休了你?他阮君庭敢休了你?”

凤乘鸾一阵头疼,她娘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重点,“娘啊,他当时也是为了保我……”

“被人家休了,还替人家辩解?丢不丢人!”

“反正当初也是嫁地稀里糊涂的,他都说了会把我风风光光娶回去了啊……”凤乘鸾低头嘀咕。

龙幼微狠狠戳她脑门,“男人说的话你也信!早知道他已经休了你,老娘一开始就死也不会让他进葫芦山!”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阮君庭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啊?内个……,什么……?”凤乘鸾以为她娘已经发现了阮君庭两世为人的事。

毕竟宸王和靖王的性情,还是差得有点大。

龙幼微望了眼门外,确定没人,才道:“你知道他身边那几个穿锦鳞软甲的护卫吧?”

“哦!锦鳞卫啊!呵呵……”,凤乘鸾抓抓头发,“知道啊,是九御的。”

“那你可有想过,他死了多久?他是何时去的九御?又是如何突然手中握有九御黑骑的?就算是真的死而复生,从天机关到神山,再到九御帝都商讨借兵,之后再带着大军昼夜不停的回来,一共要用多少时间?妞妞,你想过没,就算阮君庭他真的长了翅膀,这么短时间内打个往返,也根本来不及!!!”

龙幼微笃定,“所以,他在说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