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曹府出来,范宁先送赵仲针回宫,马车上,赵仲针不解地问道:“我一直以为是先从给士兵开户着手,范叔给老爷子解释时,怎么又变成了先精简兵员?”
范宁微微一笑,“柿子要捡软的捏,变法也要从最容易处着手,精简兵员肯定会触动很多士兵的利益,但我们给出二十亩地补偿,士兵利益有了补偿,抵触就会小得多,而且精简兵员能给很多吃空俸的将领以消帐的机会,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如果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下一步清查空俸时无情了,这就叫先礼后兵,先怀菩萨心肠,再显霹雳手段,让将领们无话可说。”
赵仲针恍然大悟,躬身抱歉道:“范叔高明,小侄受教了。”
范宁又笑道:“变法向来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只要拿出两千顷上田就能消除士兵的抵触情绪,将来要裁三十万人时,朝廷不一定能拿出六万顷土地,所以这只是因为我们沾了试验的光,以后天下变法时得另想补偿的办法,不可刻舟求剑!”
“小侄明白,明天上午就去催催韩相公,让他拿出土地和银子来。”
说笑之间,范宁便将赵仲针送到上东门,他从这里回弘文馆宿舍,在还没有正式上任前,赵仲针依旧是弘文馆的学生。
范宁随即又让马车去了朱元丰的府宅,他独自在京城出差,肯定是住在朱元丰府中,而不会住在处处讲究规矩的岳父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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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中午,《小报》、《信报》和《朝报》都刊登了曹琮写的同一篇文章,《论冗兵之危害》,文章剖析事实,从财力负担沉重、士兵生活困苦、战斗力锐减以及军队内部贪腐横行四个方面来进行详细的阐述。
这篇文章登出,顿时在朝野上下引起掀然大波,此时京东路厢军实施变法的决定还没有正式宣布,很多人都不知道曹琮剑指何方。
张尧佐昨天便知道赵仲针将在京东路厢军推行军队变法一事,这件事让赵尧佐又恨又急,恨是赵文恽不争气,被赵仲针一次次踩在地上,在宫中呆了十年,还不如在宫中呆了几个月的赵仲针。
急是赵仲针已经封梁郡王了,代天子巡视京东路,这分明就是要上位的先兆,可赵文恽在做什么,居然还在弘文馆读书,他就不能给自己争口气吗?
“阿斗!他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张尧佐气得将报纸往桌上重重一拍,“他自己不求上进,我再为他拼命有什么用?”
杨铠见张尧佐又把责任推给了赵恽文,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每次出事,责任都是别人的,这位张太师从不会检讨自己的错误。
“贾昌朝怎么说?”张尧佐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杨铠。
杨铠今天上午秘密会见了张尧佐的女婿李云,张尧佐又把希望寄托在贾昌朝身上。
杨铠摇摇头,“李云说,贾昌朝从没有要求过贾家想任三任相国,贾昌朝说,有他这一任相国,他已经不愧于祖先了,子孙自有子孙福,轮不到他来操心。”
“不要脸的混账!”
张尧佐恨得牙根痒痒,就想一口咬死贾昌朝,当初赵文恽占上风时,是谁坚持要三个相国才肯跟自己结盟,现在见天子偏向赵仲针,又把自己说过的话吞回去了。
贾昌朝这种两面三刀的混蛋简直比韩琦、范宁还要可恨。
杨铠又道:“不过李云还是透露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天子要在京东路推行厢军变法,准备让赵仲针主导。”
“屁的主导!”
张尧佐恨恨道:“他一个小孩子,懂个屁啊!明明就是范宁在做,他最后去摘桃子,变成他的功劳。”
“太师,问题就在这里,我同意贾昌朝的见解,这是天子在考验赵仲针,一旦变法成功,恐怕赵文恽就真的输了。”
“你觉得真是这样?”张尧佐瞪大眼睛问道。
杨铠点点头,“太师,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兆头,昨天天子单独在麒麟殿召见范宁和赵仲针,还不准任何内侍在场,我就觉得很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天子当时一定承诺了什么,或者暗示了什么,但我们却不知道。”
昨天麒麟殿的对话十分隐秘,连一向宫中消息灵通的张尧佐都不知道谈话内容,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尧佐顿时有点慌了手脚,急声道:“我们决不能让赵仲针变法成功,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你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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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天的报纸上,又出现了高家家主高继宣写的文章,是应和昨天曹琮的《论冗兵之危害》,而此时,很多朝臣都知道了新册封梁郡王的真正差事,居然是去京东路针对厢军变法,原来这些老军头都是在支持赵仲针。
御书房内,赵祯放下手中的报纸,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皇孙赵仲针做得不错,知道首先要争取舆论,争取这个老军头的支持,在道义上获得充分支持,这样才能压制住反对者的声音,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赵祯当然知道这是范宁出的主意,但他还是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功劳算在赵仲针身上,赵仲针是帅,范宁是将,大将立下的功劳,当然是归元帅所有。
赵祯又翻了翻今天一早赵仲针送来的第一份报告,汇报他这两天的活动,包括他和范宁的第一次商议,去朱氏钱铺调研,拜访曹府,向知政堂申请财力土地支援,昨天下午又去了军营调研,这些活动写得非常详细,足足写了一万多字,让赵祯看了一个上午。
这份报告令他大为欣慰,赵仲针并没有立刻跑去应天府仓促变法,而是进行充分的准备,财力、舆论、军队内部支持、技术支持、底层调查,几乎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赵祯尤其赞赏赵仲针先从清理超龄士兵着手的想法,这是个非常绝妙的突破口,有利于将领们迅速与吃空俸的不法行为进行割裂,这相当于自查,给将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然,有些帐还是要算,但不是现在,而是变法成功后再秋后算帐。
赵祯欣赏的并不完全是方案本身,更多是欣赏赵仲针这种从今开始,既往不咎的做法,冗兵问题已经存在上百年了,要追究过去的行为,根本就不可能,也不现实,反而会激化矛盾,使变法无法进行下去,只有懂得取舍,懂得妥协,才能取得变法成功。
这是赵祯从庆历革新的失败中总结出来的惨痛教训,他很欣慰赵仲针在这一点上没有重蹈自己的覆辙。
自己没有看错人啊!
这时,有宦官在御书房外禀报,“陛下,韩相公求见!”
“请他进来!”
不多时,韩琦匆匆走了进来,躬身行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韩相公有什么事?”
韩琦将一份知政堂的决议呈上,“陛下,这是关于支持京东路厢军改制变法的知政堂决议,知政堂一次性通过了决议,决定拨付官田三千顷,钱五万贯,粮食三万石。”
赵祯有点惊讶,“贾相公和田相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韩琦明白天子赵祯的惊讶,贾昌朝和田况都是支持赵文恽的人,但今天的表决确实出人意料,只有田况一人反对,贾昌朝却出乎意料的投下赞成票,而且提出了设立督察官,监督土地和钱真正用到变法上。
“陛下,田相公认为这样拨付钱财没有先例,会增加朝廷负担,他不同意,但贾相公却说这是改制冗兵走出的最积极的一步,他全力支持。”
赵祯立刻明白了,这个老奸巨猾的贾昌朝啊!开始转向了,田况显然还没有发应过来。
赵祯没有说什么,看了看决议,又问道:“还没有具体方案?”
“启禀陛下,土地钱粮的具体方案没有出来,是因为要配合京东路的厢军改制,等京东路那边方案出来后,这边就开始制定了,现在只是一个总数量的决议。”
“可以实施!”
赵祯随即提朱笔在决议上画了个圈,批准了这份支持京东路厢军改制的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