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也叫老鬼,一念间掀起浩劫,令世间生灵涂炭,被世人视为妖魔。
世上有没有真正的长生之道,妙悟并不知道,但那个人活到现在,并出现在他眼前,却是事实,他不知老鬼为何能活到如今,更没法想象得到,这个曾经在灵音山上展现无上佛家妙境,发下庄严之宏愿的师祖大德,会变成这样令一个世人忌讳的存在。
但他这些日子来,日日颂经,夜夜念佛,修行道行突飞猛进同时,不知为何明悟了儿时自寺内藏经中偶然看到的那段有关六千年第七代师祖所亲身写下的那几句一直看不懂的话的含义……
“佛光无尘无垢,所以至纯净,也至易污。
佛光和煦无温,所以至狂热,也至冷漠。”
佛之真谛,藏万千法相,一如人心之千变万化,到底哪一面才是佛之真容,又有谁知?
他一直所虔诚信奉的佛道,若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般纯净光明,那他之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丝莫名而生的明悟,就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剑,把他磐石块垒一般的信念强行破开一个缺口,净尘平生第一次的对自己的佛心有了疑惑,一直思索至今,也没有答案,直到此时此刻,师父这一番话,他才霍然醒觉,原来他所想不通的,并非是他修行的意义,也不是他的佛心,而是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不该出现的疑惑。
莫非真如师父所说这般这么一个佛家弟子,竟佛产生怀疑之心?
妙悟跪倒在地,看着手心那团由心而生,纯净而温和的熟悉光辉,怔怔发呆。
似乎感到师父和诸位师叔的目光正注视着他,妙悟的头低得更低,双手微微颤动,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师兄……”妙无看了看师父师叔那沉默而肃穆的面孔,又看了看此刻跪倒在地的那位一起长大的师兄,欲言又止,这位天真未脱的小和尚,心中好生奇怪,这好好的,气氛怎么就莫名其妙沉重起来?
“心中有障,修行不利,痴儿,你在犹豫着什么呢?”妙智大师微怒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妙悟嘴角微动,心中有很多话要说,他想跟师父说那个人就藏身后山之中,他想把那不该出现的心思向师父坦白道明,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离狐岐山最近而有人烟的地方,是东北方向二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叫做“六福镇”。六福镇人口并不多,但周边还有几个村庄,也勉强算是热闹了。过往时候,鬼煞宗为了保密,一般采购粮食酒水等日常用品时,都是不到六福镇,而是去了更远的城镇购买,以防正道或是魔教其他派系发现总堂所在。不过鬼煞宗弟子回山之前,有许多人都有到六福镇上歇息一下。
往日陆凌天带着小白也有经过六福镇,虽然次数不多,但小白聪明无比,居然记得牢牢的,此刻刚出狐岐山,小白就在陆凌天肩头手臂拼命挥舞,一直指着六福镇方向,显然是想去六福镇上喝酒吃东西。陆凌天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转了个方向就向六福镇飞过去了。
二百里的距离,对御空飞行的修道中人来说,并没有多远。青天白云之间,但只见一道隐隐透着几分黑气的青光闪烁飞翔,划空而过。
小白在肩头不安分地趴着,不时歪着脑袋,长长的狐狸尾巴也荡过来晃过去,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想着等会将要享受的美味。陆凌天一边操纵着不嗔,一边向脚下望去,狐岐山一带自然不用多说,一片荒凉秃山,出了狐岐山脉之后,地势较为平坦,但荒野寂寂,同样是没有人烟,从高处看下去,远远的只有一条苍凉古道在荒野上孤独延伸,也不知道通往何处?
陆凌天忽然叹了口气,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小白有些奇怪,多看了主人两眼。
向着东北方向不到半个时辰的飞行之后,他们已经飞到了六福镇上头,远远的只见下方屋子连绵,一座连着一座,小白看着已然兴奋起来,口中嗷嗷叫着,向下指点。陆凌天微笑道:“好啦,我们这就下去。”
青光闪动,在空气中发出“嘶嘶”锐响,从天而降,落到了六福镇的街道之上。但甫一落地,陆凌天的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小白从他肩头跳了下来,四下张望,显然也有些困惑不解。片刻之后,似乎它也感觉到了什么,三只眼睛中同时都亮了起来,口中吱吱叫着,面上神情有些紧张。
眼前的这座六福镇,看去仿佛已经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空镇,周围的房屋大部分还保留完好,只好少数几处看出被损毁的地方,但整个城镇的人们却完全都消失不见了。死一般的冷寂,笼罩在这个小镇之上。
陆凌天哼了一声,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不用说,这里变做这个样子,多半是魔妖浩劫的缘故。镇上的人们要么是早一步向北方逃去,如果逃得慢了,多半也难以避免成为魔妖口中食物的命运。好好的一座小镇,变做了这等模样。而想过去,此刻的神州浩土之上,又不知还有多少城镇是这个样子?
远处有风吹来,在街道上吹起些许风沙,在这般暖和的日子里,吹在这小镇上的风却似乎也是冷的。小白似乎还是有点不安,靠近了陆凌天,同时向四周看着,陆凌天俯身下来,将小白抱起,低低说了一句:“没事的。”
小白眼睛眨了眨,似乎和陆凌天在一起,也安静了下来。陆凌天深深呼吸,抬脚缓缓向前走去,小白爬到他的肩膀上,不再吵闹,静静地向四周张望着。
小镇上除了风声,一点声音都没有,陆凌天信步走去,街道走完了一半,只见各家各户有的门窗紧闭,有的却房门洞开,不知道是不是被魔妖闯了进去。只不过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人的尸首,看来这里的百姓还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多半都向北方逃走了。
便在这时,忽地一阵冷风吹过,街道左边一扇摇摇欲坠的房门“砰”的一声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在空寂的街道上回响着。陆凌天和小白同时都转头看去,只见房门背后,一只手臂无力地落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同时空气中隐隐有股血腥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