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县基本上处于一种闭关锁国的状态。
除过一些必须走出去的商贾,商队,以及工匠,其余的蓝田县人似乎对外面没有什么兴趣。
从流民那里他们基本上就会知道外边是一个什么模样,因此,就更加没有人愿意走出去。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这本就是大明农夫们最深切的认知,在蓝田县,这样的认知就更加的浓烈了。
每年都有大批的流民来到蓝田县谋生,这里的百姓们已经习惯面对这些流民了,能帮的就帮一把,这是很久以前就形成的氛围,因此,来到蓝田县的流民们也能过的比外边好一些。
这次宁夏镇大开发,云昭起初是要号召一部分家族庞大,人口众多的人家分家离开蓝田县去宁夏镇生活,可惜,不论宁夏镇给出多么好的条件,人们也不为所动。
蓝田县的土地不够分了,关中的土地也不够分了,从官府人口册簿上看,归属蓝田县管辖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六百万之众,而且这个数字每年都在以百万人的速度在增长,且看不到有减缓的趋势。
随着人口的增加,关中的繁华之地已经不仅限于西安城跟蓝田县了,而是在不断地向周围扩张,渭南,宝鸡,秦州,也日益繁华。
如今的关中之地,已经成了大明境内最大的钢铁生产之地。
也是大明朝最大的麻布,棉布供应之所。
不仅仅如此,关中已经成为大明最重要的粮食产地之一,
更是大明朝最大的骡马等大牲畜的输出地。
西北之地最大的铜产出地。
更是西北重要的盐巴集散地。
也是大明朝最大的玻璃产地,瓷器产量已经追平了江西浮梁县,不仅仅供应西北之地,还远走漠北以及海外。
这些东西仅仅是明面上的,在暗中,蓝田县还是大明最大的鸟铳,火炮生产地,更是大明最大的火药生产地。
如今,大明朝军队火药供应有一半购买自蓝田县,炮子中的八成来自蓝田县。
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大明朝如今交战的各方,很难绕开蓝田县独自作战,他们相互作战的武器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蓝田县。
在很多场战斗中,交战双方用的都是出自蓝田县的武器。
唯有鸟铳,火炮蓝田县不外卖,其余的没有什么货物是不能卖的。
以上,就是云昭可以无视李洪基的原因所在。
保持中立对蓝田县好处太大了。
只是,蓝田县生活容易,即便是没有土地,本地人也能随意找一个活计就能养家糊口,于是,百姓们恋家这又成了一个大难题。
在云昭的计划中,守规矩,且训练有素的蓝田县百姓应该勇敢的走出去,可是,本地百姓没有多少愿意出去的,倒是玉山书院的毕业生,只要一毕业,参加完毕业典礼,除过一些被官府强行留下来的之外,其余的家伙一转眼就不见了。
“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跑的满世界都是……”
念到此处,云昭忍不住低声哀叹了出来。
徐五想瞅瞅云昭手上的密谍司册簿笑道:“蓝田县已经成熟,对那些眼高手低的家伙们来说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只能处理一些文牍,或者别的小事,自然不如在外边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地来的痛快。
您看看,这个叫做邵文的家伙,如今混到了杭州府知府的身边了,还是知府门下重要的清客,这个叫做蒲存池的如今可是……“
云昭顺手盖上册簿,恨恨的看着徐五想。
徐五想摊摊手道:“这些东西都是我整理出来的,您现在防备我,晚了。”
“你老婆……”
“我老婆孩子都要生了,怎么还怀疑她呢?”
“你要是娶我家妹子就不会怀疑你,你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吧?”
徐五想站直了身子道:“县尊,您要想让蓝田县的百姓走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啊。”
云昭把册簿收回抽屉里,淡淡的道:“说说。”
“以利诱之。”
“胡说八道,除非我给的利益要比他们留在蓝田县的利益大才成,如果我愿意付出这么大的利益,宁夏镇的百姓早就富裕起来了,用不着强行派这里的百姓出关。”
“土地啊,宁夏镇别的没有,土地多啊。”
“蓝田县人的口诀知道不?宁要蓝田一张床,不要关外千亩粮!”
“哈哈哈……”
两人说笑一会,就重新坐了下来,一起为宁夏镇的事情发愁。
段国仁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人的问题。
不论是从陕北迁徙过去的百姓,还是从固原,海原过去的百姓,去了宁夏镇之后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人才到宁夏镇,便纷纷病倒,腹泻,呕吐,睡不着,开始以为是疫病,极为紧张了一阵子,经过大夫查验最后发现仅仅是简单的水土不服而已。
如果人数少也就罢了,偏偏去的陕北百姓中间,有三成的人有这样的症状,这对即将开始的垦荒极为不利。
问题是蓝田县派去指导百姓垦荒的人员中,却一个水土不服的都没有,不仅仅是他们没有,蓝田县的官员,商队中人也没有这种症状。
事情报到云昭这里,据云昭猜测,这跟蓝田县百姓的饮食有很大关系,这里饮食种类繁多,百姓获取各种营养的途径很多,即便是去了一个陌生地方,本身储存的各种营养也足够他们支撑一阵子的,直到他们习惯地方饮食,继而会用新的方式获取这些营养,自然就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
可是,陕北的穷困百姓不同,他们长年累月的生活在陕北的高原上,有自己的一套获取营养,以及矿物质的途径,突然间被转移到了宁夏镇,这个结构被破坏了,自然就会出现各种水土不服症状,固原,海原这两个地方的人虽然也会有,却比陕北水土不服的人少得多。
从某一个层面说云昭的猜测是对的,可是,他却没法子跟别人解释,哪怕是徐五想这样的人也没办法说,毕竟,一旦要说清楚这件事,就要涉及到很多他们从未接触过的知识点,以徐五想不懂就求教,且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云昭只好想想就算了,因为,他也是知其所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死了一百六十多人呢,这很麻烦,会让陕北的百姓们认为来宁夏镇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现在用什么办法?”
“有些陕北老人离开家乡的时候带了一些土,他们在用那些土泡水喝,很奇怪,对一些同村子的人有用,对外边的人没有什么用处。”
这虽然进一步确认了云昭的猜测,不过,还是没有用。
如果把这个法子传扬出去,很快就会出现乡村神灵,以及本乡百姓的自然结盟,最后一伙团结紧密的家伙们被神灵或者祖先英灵牢牢地揉成团子,以后必然会出现称霸乡里的事情。
乡村宗族,是官府最讨厌的一种自然社会组织,这种东西直到云昭上辈子下乡村的时候也牢牢地把持着国家最低政权。
云昭见过村长殴打县长的事情,即便是衙役们来了,那些乡民也敢跟衙役们对抗,场面之惨烈,乡民舍生忘死的程度都让缩在一边云昭瑟瑟发抖。
事情最终以县长大度的原谅了乡民为最后结果,而那个村长却在一个下大雨的日子里昂首阔步如同一位舍身就义英雄一般的走进衙门束手就擒,声称——有什么事情冲他来,该杀头杀头,该坐牢坐牢,不关别人的事情。
县长脸色铁青,恨不得掐死这个家伙,却为了大局,不得不站在雨水中握着这个家伙的手说着’下不为例‘的废话。
那一瞬间,云昭以为此人是神。
这就是乡土宗族的力量,让云昭这样的人终身难忘,这样的宗族一定要取缔,否则他们将成为社会最大的不安定源泉。
尤其在宁夏镇这种地方,人们抱团生活似乎是本能,让一群高原上从来没有被官府照顾过的人群在短时间内相信官府,这是做梦。
想要阻止乡村神灵出现,只能用可以解释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忽然间,云昭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自己上辈子去宁夏镇调研,走到哪里都有人邀请他上炕,用一个肮脏的半截铝皮饮料罐子煮茶给他喝的场景……每到一处都是如此!!
“喝茶吧……向宁夏镇运送茶砖十万斤……每年!”
这是云昭极为不愿意付出的代价,如今,关中生产的茶叶,其中有九成以上被他压成了茶砖运送到了草原上,高原上,每年给关中换回来数之不尽的牛羊,以及各种皮张。
其中一块一斤重茯苓金花茶砖在高原上可以换一头牦牛……
做出这个痛苦的决定之后,云昭的心都在滴血。
“喝茶就能解决此事?”不出云昭所料,徐五想又掏出本子准备记录他的解释。
“滚!”
暴躁的云昭怒吼出来了,这一刻,他觉得他就是那位县长。
人人都以为成了一地的主人之后,考虑的全部都是军国大事,却不知军国大事绝对不是云昭一句话所能解决的,那是一个集体决策的过程。
在这个时候,绝对没有什么乾纲独断,如果乾纲独断遭遇了失败,对于主君声望的打击是致命的。
当云昭在蓝田县主人这个位置上待的久了之后,他才发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样的章句,完全彻底是苏胖子的意淫。
主君干的更多的就是类似宁夏镇百姓闹肚子,呕吐,睡不着这样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