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正是周楠那日和众乡亲进衙门的打官司时,为了赚当日的房饭钱在梅家画舫作的,抄的也是清词大家纳兰性德的代表作《临江仙?寒柳》。
这首绝世好词写尽了人间相思之苦,自然精妙。可这么一阙放在明词也算得是压轴的大作最后只换了大家一天的吃喝,真真是浪费了。
本以为此词一出,自己别说在安东,算在淮安化圈,也能暴得风流才子大名。出门吃饭狎妓都有人抢着请客,更有人携重金登门拜访,只求得一纸片言。
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穿越小说所写的故事情节却没有发生,叫他狠狠地失望了一把。别说在本地士林,即便是青楼楚馆,好象也没有人在传唱这首《临江仙》,一切都好象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下来之后周楠想了想,也对,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胥吏,在大明朝的各社会阶层只能算是二等人。试想,人家好好儿的秀才举人怎么可能和一个衙役诗词唱和,跌身份啊!
人生于世,关键是找准自己的位置。自己一个衙门的公人,名才名好象也没有人用处。这么一想,周楠也将这事抛之脑后。
今天突然听到有人吟唱自己的诗句,他定睛朝外看去。却见一个二十出头的书生正背着手站在院门口朝里面张望,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手捧礼盒的书童。
这次看起来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是谁。他身穿着谰衫,竟是个有秀才功名之人。
一见有人访门来,周楠心大喜,这可是个装逼的好机会啊!等下说不好这小子还有请和去酒楼吃一席,吟几句诗,狎一狎妓,倒是快活。
他立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换身当年周秀才留下的儒袍,抓起一把折扇,顾不得春日里天气还凉,狠狠地扇了几下,高声道:“诗词小道,经义道德章才是正道。当初的游戏之作,怡笑方家,在下周楠,敢问友是谁?”
那位公子听周楠这么说,心禁不住腹诽:你是一个胥吏,算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又能如何,难不成还去参加科举?
不过,他今天有事情寻来也懒得和周楠应酬,大步走进屋,“周子木,在下姓名翁名春,字应元,乃是本县县学廪生,次在梅家诗会时和周兄见过一面的。”
“原来是翁兄,幸会,幸会,还请坐。”周楠想起来了,拱手施礼。他现在在承发房当差,负责的是迎来接往,沟通左右,联络下的工作。地方,农桑和教是知县施政的两大重点。县学生也在他将来必须要打交道的,和这个翁生搞好关系很有必要。
“不用了,我另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翁春将手扇子一合,昂着头,一副眼高于顶模样。随意指了指桌子。身后的书童立即将礼盒放下,然后打开来。
只见,里面是一包干木耳,一包松子和两样点心,乃是本地人探亲访友常用之物。这东西在现代社会也不值钱,但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也算是不错的山珍。
周楠见他态度不冷不热,又傲气冲天,心不喜。别人这种态度,他也懒得同他客套:“翁兄这是何意?”
“这是给你的,今日过来,想问你一件衙门里的事情。”
周楠冷哼一声:“有事且问。”
翁春虽然家境普通,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秀才,入了县学,这辈子个举人应当不难,过得一二十年,难保不能挤入缙绅之流,也算是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
也不废话,径直问:“周子木,我问你,县尊欲在我县推行改农为桑新政。听说,只改县大户的地,还拟了个名单出来,你将那名单抄给我,此物是给你的谢仪。”
没错,周楠和史知县商议这次改农田为桑田,为了将对地方民生的影响控制到最小,只针对县大户。反正大户们又不靠种地吃饭,算一两季庄稼没有收成,对他们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下来之后,周楠和史知县也商量出一个名单,分为几期实行。第一期,专一针对那种在外面有产业,地里产出在总收入所再例很小的那种。有了这些人带头,接下来再推行新政也顺利得多。
在真实的历史,事实证明嘉靖年后期所试行的改农为桑是一场闹剧,实行了一年无疾而终。对这个差事,周楠本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根本没有用心。别人若是要来打探消息,只要给够好处,别说买个名单,算想走门子将自己从那个改田为桑的名单拿下来也无妨。
千里作官只为财,身为吏员也要好好捞些外快才能大步流星奔小康。周楠又没有道德洁癖,有钱不拿是孙子。
不过,这一盒干木耳和松子还有几块硬得咬不动的点心,不是侮辱人吗?
周楠义正词严,道:“翁学生,改田为桑乃是国之大政,不但县大户人家,将来算是普通百姓也一并要改,先期名单又谁又没有谁却有什么关系?在下为县尊门下牛马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每月二三两银子俸禄虽然不多,却足够一家老小吃用。这些东西又值得了几个钱,不过是大户人家一餐之费,还请拿回去,此事休要再提。”
这话说得明白,你想在我这里打听消息,怎么也得给二两银子。谁稀罕你这点东西,现金,现金才是最高礼节。
“呵呵,既然如此,那小生将东西带回去了。”翁春冷笑一声,道:“周书办,我劝你一句,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县尊三年一任,任期一满是要走的。你却要一辈子留在安东,所谓山不转水转,留的一线人情在,日后好相见。”
这已经是**裸的警告了,威胁公职人员,可恶至极,周楠脸一沉站起身来,将手朝屋外一指:“翁秀才,你我话不投机半句多,请!”
“好大胆子,竟然赶我走,好,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亲近的时候,希望到时候你别后悔!”翁春轻蔑地大笑,带着书童昂然而去。
好不容易混进体制,好不容易等到有人给自己送礼,结果遇到这事。送来送来了吧,好把礼物带回去了。虽说不值几个钱,却叫人有一种被打脸的感觉。
周楠气闷地坐在椅子,好半天才调整好了心态。利用衙门的职权,找了一辆顺道的牛车,揣了这个月的俸禄回到周家庄。
“周师爷这是要回家啊?”赶车的老头平日间专门负责为衙门送木炭等一应日常用品,自然识得周楠。
“正好到了每月十五休沐的日子,回家看看。”
赶车老头:“想必师爷挂念家的娇妻幼子,这么空着手,不买些吃事吗?”
“也是啊!”听他提醒,周楠沽了两角酒,又向东门牌坊处胡屠夫那里割了一块三斤重的肉,肥七瘦三,挂在车头。云娘平时日子过得节省,想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粘荤腥了,今天正好改善生活。
出得城来,暖风扑面,只见水田秧苗青青,心怀不禁一畅。想起马要见到云娘,周楠也将先前和翁春见面时的不快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