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冷,天井里的地结着薄冰,偏偏那井口里有白色的热气冒起。
素姐露出白皙圆润的藕节一样的手臂,也有氤氲白气围绕,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周楠不禁看得呆住了,心赞道:这妇女果然经看,每见一次都能发掘出其的隐藏的美态。虽说她小鼻子小眼睛,可却有一种别样的风姿。我当初也是瞎了氪金金狗眼,竟错过了这么一个美人。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看,素姐禁不住脸一红,急忙拉下袖子,喝道:“看什么,姓周的,你想做什么?私闯民宅,我要叫人了。”
周楠收摄心神,道:“民女唐素,本典吏有一桩案子想问问你,你得据实回答不可有丝毫隐瞒。”
唐素是素姐娘家的姓名,自十多年前嫁到安东,别人要么叫她梅唐氏,要么喊她大奶奶。或者,索性叫素姐。
周楠今天一脸正经地叫她的名字,素姐竟有点回不过神来,下意识道:“问什么?”
周楠:“民女唐素,本典吏且问你。当初你丈夫梅大公子是否身有隐疾,需要长期服药,所服又是什么药,从何处购得?”
以前那个周秀才之所以被革除功名发配辽东服役十年,是因为在斗殴误杀梅大公子。
这是周梅两家化解不开的冤仇,自从周楠回安东之后,梅家日思夜想是要取了他的姓名。
现在因为周楠给梅朴谋了个秀才功名,两家的冤仇这才按下不表。
按照正常逻辑,周楠应该不会再提往日,大家各过各的日子才对。
今日他却突然说起这事,素姐一想到自己这十多年之所以吃了婆婆这么多折磨,全拜眼前此人所赐。而且,周楠又要了自己的身体,坏了她的名节。顿时,心突然有仇恨涌起来,惨然笑道:“姓周的,先夫因你而死,他以往如何,你也有脸提吗?”
周楠:“民女唐素,你我之间还有我与梅家之间乃是私事,今天我代表的是衙门过来问话。不相关的事,也不必再提,回答我的问题。”
素姐气道:“先夫当年能吃能睡,如果不是因为典吏,自然长命百岁。听人说典吏整日寻花问柳,纵酒狂饮,想必也能岁岁平安。在这里,民女也预祝你得终天年。”
这已经是相当恶毒的诅咒了,周楠却不生气。
他摸了摸下巴,又道:“我不是问这个,梅大公子当年行周公之礼的时候可正常,是否用药助兴?如果有,那药得自何处,是谁给他的?”
这个问题实在太尴尬,可是,此事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说完,周楠感觉脸热得厉害。
素姐也是满面通红,她厉声骂道:“你这个贼子今日是来羞辱我的吗?好好好,既然你不要脸说出这种肮脏的话儿,我回答你,先夫你好,无论是在哪方面。姓周的,别忘记了十日之期,滚出去!”
周楠:“不不不,素姐,我不是要轻薄你,实在是这事至关紧要……别冲动%”
话没有说完,素姐一盆水泼过来。
若不是周楠见机快,猛地跃到一边,还真被弄成落汤鸡了。
他狼狈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道:“素姐,误会,天大误会啊,你先消消气,我过得两日再来解释。”
“那妇人和我之间是一笔感情的糊涂帐,从她口也问不出什么来,得从其他地方去寻线索。”回到衙门,坐在礼房屋,周楠惊魂未定。暗叫一声好险。
若真被素姐婆一身水,安东县才多大点地方。也许用不了一天,自己“任你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脚水”的绯闻又要传遍全县。
“素姐那里一无所获,我是不是该去一趟梅家……可是,梅大公子是否服用春药这事问起来太混帐。我于梅康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只怕立即会破裂,被人打死都有可能。”
“不,不能逃避,为了我将来的前程,算梅家是龙潭虎穴,也必须走一趟,明天去。”
正烦恼,一个书办过来,说:“都散衙了,典吏还回衙门,真是我辈之楷模。恰好先前县尊有事吩咐下来,让咱们礼房去办。”
周楠大:“这都是年底了,还能有什么事?”是啊,今年安东县的所有赋税都被朝廷减免。地方平静无事,大伙儿都闲得无聊,只等春节一到,史知县看在大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疲劳的份儿,赏几个过年钱。
书办:“今年雪下得早,天气冷得厉害。瑞雪兆丰年,乃是天的眷顾。按照衙门的规矩,每年冬至节要设坛祭祀,祈祷雨雪。”
“这都冬至了,日子过得真快啊!”周楠感叹一声,摸了摸额头,道:“看今年的雪,明年又是个丰年。风调雨顺,祈祷什么雨雪?”
书办道:“正因为如此,更是要祈祷。否则若是惹天不喜,会降下灾殃。”
周楠:“此事也易,县尊拨下款子了吗?”
“拨是拨了,却不够,也十两银子。”说到这里,书办一脸的苦笑:“根本不够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如果办砸了差事,咱们过年的犒赏别想拿了。”
实话实说,史杰人懒于政事,无为而治,为人也算宽厚。对于大伙儿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领导人。可一点不好,这位县大老爷得了朝廷表彰之后,一心要名,要做清官,对于下面的人也吝啬起来。
周楠想了想:“十两银子啊……其实这事也易,说起祭祀天地,其实最大的开销是起坛。咱们县城东水门外不是有个坛子吗,是一个大户往年建来祭祀淮阴侯韩信的,修补一下能够用了,花不了几个钱。到时候,随意叫你个和尚来念一段经。实在不行,让城隍庙的庙祝来鼓捣一下也可以了,这钱也够用。”
书办大惊:“师爷,确实,那个坛子倒是可以用一用的。但如果去请和尚或者城隍庙的庙祝,却是给大老爷惹大麻烦了。”
周楠心一动,恍然大悟:“是啊,得请道士,还得是有修为的高人。”
国之大事,惟祀与戎。
意思是,一个国家最大的事情祭祀和战争。
因此,明朝自朱元璋开国之后,建立了一整套严密的祭祀系统。几乎每个重大节日有相对应的祭祀活动:春耕,秋收,冬至、元旦、春节。
碰到自然灾害,还得祈祷苍。
祭祀的除了天地、三清、如来之外,还有历代历史名人。如商周的干、姜子牙;春秋战国的屈原、白起、李牧;三国的刘关张曹操;唐朝的李杜杨贵妃;甚至明朝开国的徐达、常遇春等人……反正只要是在历史叫得号的,都可以拜一拜。反正礼多神不怪,总归是有好处的。
正因为需要祭祀的神实在太多,许多人在史书的形象不太好,颇具争议。加糜费甚巨,到嘉靖皇帝时,太常寺行,将许多不必要的祭祀活动取消了,算是为地方官和百姓减去了不少负担。
嘉靖皇帝笃信道教,喜欢打坐参禅。在位三十多年,整日在西苑修行,几乎不理政事。有所好,下必效焉。
严嵩和徐阶之所以能够入阁做首辅和次辅,深得天子宠信。那是因为这二人都写得一手好青词,投了皇帝之好。
所谓青词,是修行人在祭祀的时候所写的诗句。因为用的是绿色纸张,故而得名。
也因为这样,严嵩又被人称之为青词宰相。
再嘉靖一朝,但凡国家有重大祭祀仪式都免不了有牛鼻子的身影,道家的行情看涨。
这次祭天如果不请有修为在身几个道士,换成和尚或者城隍庙的庙祝,你是和朝廷对着干,是对君父心怀不满。
说完,周楠又问:“我县最大的道观是哪家,哪个道士名气最响亮?”
书办:“我县最大的道观是妙通观,观住持玄真仙师名头最响亮。”
周楠问:“可是观有一座砖塔的那家?”
“正是,玄真仙长师承龙虎山邵元节神仙。”书办苦笑:“这人名气实在太响,怕是不好请。”
“邵元节的弟子,玄真果然有些来历。”周楠点点头:“这些道人不是一向喜欢和官府来往吗,县尊请他,他欢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推辞?”
邵元节是龙虎山道士,天下道家的领袖,已经羽化归真多年。嘉靖初年的时候曾经逢诏入宫侍奉,被天子加授礼部尚书,给一品服俸,赐白金、绮、宝冠、法服、貂裘。
他的弟子来主持这场祭祀倒合适。
书办:“是是是,师爷说得是。”面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从衙门出来,天色已暗。雪还在飘,空气弥漫着羊肉和补药的香味。
按照当地的风俗,冬至前后这几天百姓都要吃牛羊肉和补药补养身体。在明朝,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和战略物资,杀牛犯法,羊肉才是王道。
回到家,云娘的羊肉早已经炖好,招呼他来吃。
滋味道是极好,这原生态的羊肉果然不错。
一夜无话,第二日,周楠也顾不得想梅大公子当年的事情,带了那个书办,径直去了妙通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