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喊:“老爷,姨娘已经回来,晚饭已经妥了,还请你快起来吧!”
周楠睁开满是眼屎的双眼,却见眼前是一个半大的小丫鬟,也不认识。
一张热毛巾递过来。
洗了把脸,感觉精神好了些,只是眼睛依旧干涩。
“素姐回来了,大好。”周楠心欢喜,一整衣冠到了小厅堂里。
却见里面好多人,皆屏息而立,一个十五六岁,满头珠翠的女孩子做低眉顺眼地坐在饭桌前。
那女子身材纤细,高得吓人,俨然后世超模。只皮肤有些微微黝黑,面青春豆泛滥,不是荀六姑娘荀芳语又是谁?
见他来,侍立在荀芳语身后一个婆子急忙道:“姨娘,老爷来了,你应该站起来迎候。”
荀芳语立起身来,微微一福。
周楠惊讶地叫了一声:“六姑娘是你,你怎么来了?”
荀芳语不说话,又将眼皮耷拉下去。
那婆子忙赔笑对周楠道:“老爷,快入座,姨娘也坐,开饭了开饭了。”
立即有菜肴如流水一样送来,周楠正饿得狠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碗手擀面,只吃了一口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那婆子神色有点紧张:“老爷,这是姨娘亲手为你做的面,可是不合胃口。她以前在淮安的时候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从来没有下过厨。”
周楠听说是荀六姐亲手做的面,不好意思说这玩意儿是喂猪的,使劲朝嘴扒拉了几大口,问那婆子是谁。
婆子回答说她姓安,是荀家老人。淮安荀府不是分家了吗,她分到了六姑娘这头,贴身使唤。
至于其他丫鬟小子,也是荀家分给六姑娘的。
最后,安婆子说:“回老爷的话,老爷你来京做官,离家何止万里,身边也需要人服侍。再说了,夫妻二人长年不在一起也不是办法。因此,姨娘来京和老爷团聚,方便照顾饮食起居。”
周楠:“六姐来京城,家里的产业怎么办?”
安婆子忙回答:“家里的店铺都租给别人,每年的租金都有定数,土地则都租给姨娘的兄长荀秀才,到时候派人去把租子回来是。至于家的宅院,留管家守着。淮安那边但凡有事,管家自己能处置。实在处置不了,可派人来问。”
“如此好。”周楠点点头,荀六姑娘是个小孩子,她留在淮安也做不了什么,反叫人操心,来京城有自己照看着也放心:“六姑娘,你真愿意来京城和我在一起吗?”
自己和荀芳语的关系实在剪不断理还乱,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当初丁夫人为了霸占家产,硬将六姑娘塞给周楠做妾。
周楠其实对这个长得有点丑的女孩子毫无感觉,只是可怜她的身世,暂时收留。准备过一段时间,等到一切弄好,再打发她离开。至于那桩婚约,也不用当真。堂堂举人家的大小姐给自己做妾,确实是太委屈了。
可是,经过那晚的事情之后,再叫她走,那是没良心。
于是,荀芳语这么尴尬地留在了周家,只是不和云娘、素姐她们住在一起。
六姑娘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周楠心也是疑惑,也不太愿意去想。
安婆子道:“姨娘自然是愿意的,这次来京也是她说起的。”
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婆子在说话,荀芳语都低头不语,周楠顿时恼了,横了安婆子一眼:“没问你,你住口。”
这一声吼得有点大,荀芳语身子一颤,筷子掉到桌。
“别怕,别怕,我不是吼你。”周楠柔声道:“六姐,我只想听你亲口说,这次是你要来的吗?”
荀芳语神色有些惊慌,小声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安婆子面露喜色:“自然是姨娘自己要来的,姨娘牵挂老爷,放心不下。姨娘,老爷喜欢清淡,这条黄河大鲤是先前从菜市买来的,鲜得紧,你快给老爷请菜。”
说罢拿起筷子硬塞到荀芳语手,又偷偷地拽了拽她的衣角。
荀芳语机械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周楠面前的碟子里。
周楠摇了摇头,说:“谢谢了。”
荀芳语欠了欠身回礼,然后默然无语。
这一顿饭吃得相敬如宾,吃得分外尴尬。
周楠只感觉浑身难受,飞快地扒拉完那碗面,逃命似地去了书房,提起笔开始写明日要交给王世贞的作业。
他一走,荀芳语却不动,还在用筷子夹着桌的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安婆子手一挥,示意其他人退下,低声埋怨:“姨娘,你不能笑一笑吗?整天这样板着脸,老爷心只怕不喜欢。婆子在淮安找人打听过了,老爷现在的官职是行人,虽然只是八品官,可将来前程大得很,即便是知府老爷见了他也是十分恭敬,将来这家业也小不了。”
“这做老爷的,将来发达了,三妻四妾自然是少不了的。将来说不准家里还要进来多少女人,不可不防。”
“姨娘你想啊,云娘是老爷的患难之交,大妻的地位谁都抢不过去。至于素姐,那个狐媚子听说以前是青楼女子出身,最懂得侍侯人了,长得也跟妖精似地。而你,这么高,又生得不好看,凭什么跟人争?”
荀芳语还是不说话,但吃饭的动作却快起来,到最后简直是狠狠地将菜朝樱桃小口里塞。
安婆子继续唠叨:“姨娘要想在这家里日子过得好,得整天霸着老爷。现在正是个好机会,云娘有孕在身,十月怀胎,在孩子五六岁之前,不可能来京。素姐刚生完孩子,还得在家侍奉主母和照顾两个孩子,也不可能到京城来。”
“老爷现在还没在京城纳妾,正是良机,你必须生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巩固姨娘在家的地位。”
安婆子本是荀家的老人,大户豪门的宅斗见得多了,斗争经验丰富,属于久经考验的革命干部。早年,她是荀举人一个小妾的陪房丫鬟,为主人争宠可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当然,她之所以在分家的时候被分到荀芳语这边来,自然是政治斗争的牺牲者。她所效命的姨娘在十年前病故了,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如意。
到荀芳语身边之后,看到周家有一妻二妾,又两个孩子。而且,周老爷前程远大。这婆嗅到了久违的硝烟的味道,焕发了职业生涯的第二春。
她非快地获取了荀六姐的信任,这次六姑娘来京城也是她的建议。
按照安婆子的说法,姨娘你留在淮安和云娘、素姐她们争来争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没有生下子嗣,你是无本之木。不如千里跃进大京师,来个战略大转移。
荀芳语本是个没主张随波逐流之人,在她的安排下这么懵懵懂懂地来找周楠。
听到安婆子说生孩子的事情,那一夜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荀芳语面色有点苍白——实在是太可怕了——怎么可以那样?
安婆子安慰道:“六姐,咱们做女人的不都要这样,想当初,我跟着你父亲的姨娘到了荀家,也侍侯过你父亲。可惜啊,老婆子我不能生育。如果有个孩子……哎,说不定更倒霉。”
荀芳语心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伸出手来将自己耳朵堵。
安婆子一把拉开她的手,正色道:“大户豪门都这样,你现在回屋沐浴更衣,老婆子算拼得一身剐也要将老爷引到你房去。”
荀芳语不住摇头。
安婆子怒了:“姨娘,这么多人跟你到京城,你却不肯了,做人得有担待,别叫咱们没有个下场。”是啊,大伙儿现在都是你六姨娘的家奴。你若没个孩子,在家里没地位,将来这么多家人的日子怎么过?
见荀芳语身子在颤,安婆子心同情,叹道:“没事的,没事的,放心好了。”
周楠今天终于不用写小黄,这一篇千余字的随笔写得分外顺畅。
写到结尾的时候竟然有种收不住笔的感觉。
看来,写作有的时候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啊,他心感叹。
照现在这个进度,到明年夏天,言写作这一道关口应该能顺利度过。关键是多读多看多写,没有捷径可走。
看时间差不多了,周楠放下笔,伸了个拦腰,信步走回卧室。
突然,安婆子拦住他:“老爷,请你去姨娘房安歇。”
周楠和荀芳语的关系较尴尬,倒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现在去她屋,大家也是相对无言,也没多大意思。
道:“罢了,本老爷公务学业缠身,已然疲倦,不过去了。”
“不行。”安婆子还是拦住去路,语气异常强硬。
好大胆的婆娘,有这么对主人说话的吗,周楠冷下脸:“是何缘故?”
安婆子:“老爷,婆子也曾经侍侯过荀老爷大户人家,书香门第的规矩却是懂的。荀老爷以前曾经说过一句话,说的是,圣人有言,身为一家之主,不可能专宠一房。每房每月都必须去几日,如此才符合圣人大道。否则,是不合礼制。”
“老爷也是读书人,这个道理想必是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一事至为要紧。”
周楠:“还有这个说法?照你的话说来,本老爷在什么地方睡觉,自己还做不了主了?”
安婆子正色:“是的。”
说罢,朝旁边两个丫鬟一挥手。
三人蜂拥而,簇拥着周楠送进荀芳语的院子。
“这……这简直是……荒谬啊!”周楠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