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一年的夏初对于严党来说可谓是风雨飘摇。
鄢懋卿私卖盐引为福建前线筹措军费一事案发,皇帝龙颜大怒,着有司逮捕入狱。
严嵩病休,在家已经呆了一个月,任旧看不到起复的迹象。
不过,天气一热,有好消息传来—小阁老已经能够下地走动,可以视事了。
严世蕃可是严党的智囊、主心骨,有他坐镇,大家都有强烈的信心将这险恶的局面彻底板过来。
果然,如大家所预想的那样。
小严下地的第一件事是去了他所领衔的工部,说笑间,只用了一个午将积压了一个季度的公务处理得清爽,并顺便处置了十来个怠政的官员。
下午,他马不停蹄将下面的各大制造局走了一遍,累瘫了四匹快马。
到了申时,严世蕃还不肯歇气。又召集了十来个官员到工部,一边吃工作餐,一边议事,直到子时方歇。
其间,小严一口气吃了三碗干饭,啃了一个一斤重的卤肘子,喝了一斤黄酒,笑曰:“当年司马懿谈及诸葛武侯,道:食少事烦,必不久矣!当初某病卧在床,每餐只用薄粥一碗,诸君可否做此想?”
大笑,他摔杯于地,意气风发。
我严东楼又回来了!
严世蕃的厉害大家都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严阁老之所以圣眷不坠,靠的是他捉刀的青词和过人的理财手段;靠得是他多智近乎妖的智谋。
这人做事手段毒辣,是个没底限的。
想起这一点,朝臣心凛然。本打算跟进弹劾的人犹豫了,以前跳得厉害的言官们又开始有些后悔。
接下来,飞去内阁的弹劾表章开始变少。
倒严之势开始缓和。
……
“简单、粗暴,以力碾压。朝堂政争,说到底是力量的格斗。”是夜,小严回到府,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不适,趴在痰盂前面,“哇”一声将今天晚所吃的酒肉尽数吐了出来。
他病体未愈,暴食暴饮,又都是大油大腻,如何受用得了。
这一吐,只吐得满眼是泪,浑身大汗,再没有丝毫的力气。
严嵩忙将他扶胡床,伤感地说:“庆儿,庆儿啊,你又何必如此糟践自己啊!爹爹这个首辅不做也罢,回到分宜老家,啸傲山林,了此残身,也不失为一富家翁。宦海沉浮一生,为父也累了,倦了,也是到回家的时候了。你不是进士,不是翰林,算再争又能如何?”
说着话,他用湿巾爱惜地擦着儿子额的汗水。
严世蕃苦笑:“君子当三思,思危、思退、思变。这其,思退一事最难。爹爹要退,却是退不了的,这十多年来,我们父子杀夏言,斩沈炼、杨继盛,被我们流放、免去官职的人车载斗量。退一步,那是墙倒众人推,死无葬身之地也!”
严嵩叹息一声:“是啊,这世界的事情最难的是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严世蕃休息了片刻,恢复了力气,愤怒地叫道:“还有一句话,世界的事情最难的是去做。所谓做多错多,我父子为了朝廷为了君父操劳辛苦,背负无数骂名,要被人弹劾要被人挑罪名还不容易。可是,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除了能够指摘实心用事的人,还能做什么,对国家又有什么益处?”
“让那些只懂得读四书五经板起脸教训人的君子每年为福建前线筹措百万两军费,为天子筹措几十万两,可能吗?”
发泄了一通,严世蕃最后道:“父亲,陛下还是离不得你的。天子圣明,天心难测,雷霆之后必然雨露,这一点从先前徐阶来咱们家示好看出出来。儿子笃定,不日父亲能起复。”
严嵩精神一振:“可真?”
严世蕃分析道:“父亲大人,天子这次之所以雷霆镇怒,主要是气恼鄢懋卿他们贪墨了大笔贩卖盐引的银子。试想,如果赚得的钱除解送胡汝贞那里充做军需之外,尽数进献内帑,不没这事了?天子要免去父亲首辅一职容易,可谁来顶替这个位置却值得思量?”
“试问,谁敢大言能掏出大笔开销维持福建战局,谁敢大言为陛下筹集那么多建造宫观的款子?徐阶可以吗,李春芳腐儒尔。”
听到儿子这话,严嵩眼睛大亮。世界的事情,脱不过一个利字。拿掉他父子,对于皇帝只有害而没有一分利,确实没有必要啊!
严世蕃:“徐阶如今正当红,整日侍侯驾前,相必也揣摩出陛下的心思,故尔前来我们父子这里讨好。陛下还是眷恋我们父子的,父亲大人不必担心。”
严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果然如此了。徐阶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少他一人在背后搞鬼也是好的。”
他接着叹息:“鄢懋卿他们闹得实在不象话,听人说他赚的钱有一百万两之巨,却只送到京城二十万。剩余的都被他们给私分了……哎,他手下人多,都需要安抚好,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小严也是默然,作为一个庞大利益集团的领袖,你最大的责任是要养活所有人。不给钱,谁肯为你效力。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世界哪里有这么美的事?
以往严家父子派手下在地方敛财的时候,一笔款子最后到他们手只余二三成,其他都被大家瓜分了。他们也没办法,只能装看不见。
如今,竟在这面出了个大纰漏。
这事也怪不得他们。
严嵩面露出微笑:“庆儿这么一开解,为父的心情好了许多。你现在大病尚未痊愈,不可太操劳,工部那边也不要去。”
严世藩叹息:“不去不成,儿子有个想法。仁寿宫重建不是由徐阶负责吗,儿子想抢过来。毕竟,如今咱们给了陛下二十万两银子,出力甚大。我工部又负责这一块儿,到时候父亲可借这个机会重新侍侯驾前,毕竟事到最后,还得看天子的心意。”
严嵩点头:“此计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