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周家的事情还有点麻烦,因为娶了个平妻,周楠要来个雨露均沾。每月荀芳语这里住半月,阿九那边住十五天。
不过,他是个快三十的人了,前一阵子又是科举,又是忙于公务,已经很久没有锻炼身体,人也有些发胖,竟懒得动。
人到一定年纪,求的是个安稳的生活。他也习惯了在荀芳语这边,不太喜欢挪窝。
现在才两个夫人,如果云娘和素姐和自己团聚,也不知道会忙成什么样子,这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今日不是去阿九那边的日子,她却派人过来请,估计还真有事。
周楠点了点头,和荀芳语说了一声,乘轿去了那边。
“夫人找我做甚,可有事?”
阿九道:“想老爷了。”古人对于男女之情都很含蓄,说出这句话,她竟有些娇羞。
周楠心一荡,忍不住牵了她的手:“我这不是来了吗?”
阿九急忙甩开他的是后,大窘:“有人呢!”
旁边几个丫鬟偷笑着出了屋。
阿九忙给周楠泡了一杯茶,道:“今日叫老爷过来,还真有事。今日我回娘家去,恰好碰到祖父大人,给他老人家磕了个头,又说起老爷仕途的事。祖父说,再过得几日天子经筵。听说你在翰林院也没有什么事,这么下去不成,得想办法参加经筵,以便随侍驾前。”
“内阁缺员一直未补,具体人选朝堂争议颇大,需要老爷你在天子身边。”
听她这么说,周楠立即明白。这事应该是严讷急着入阁,派人去和徐阶沟通。
内阁现在还缺两人,虽然徐阶和严讷两派联手要谋此官职力量空前强大,表面看起来无可匹敌。
可政治的事情,并不一定都是以力取胜。
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殿试结束,大之后,朝廷走正轨。按说,内阁两位阁老的位置也该补了,也有官员折子建议朝廷重议此事。可折子一送去,嘉靖却留不发,直接将这事给搁置了。
嘉靖晚年已经有些懒政,喜静不喜动,通常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诛心地说。如果换周楠是他,估计也不会轻易表态。内阁两个名额是个胡萝卜,先放在那里吊着大家,也好叫百官有个盼头。
至于政务,现在内阁已经有四个阁楼,也不是没人干活。以前只三人的时候,国家不也运行良好?
这是帝王心术,权谋手段。
徐阶的用意周楠自然明白,是让他想办法混到皇帝身边,对嘉靖施加影响,内外用力好推严讷入阁。
现在内阁的力量对较微妙。
首辅徐阶和次辅袁炜短期合作过一次,可他们这种大人物眼睛里只有利,却没有什么所谓的友谊可讲。进位次辅之后,袁阁老和徐阶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而且,袁炜最近有头晕之症,动不动因为贫血而坐在椅子半天不动弹,叫人担心他有一天会倒在工作岗位。
在真实的历史,在今年,老袁会乞骸骨回家养老。又过得两年,生病罹世。
老袁若是真走了,内阁高拱和李春芳都是王府系的人。现在内阁实行的又是集体拟票制,力量对立即会失衡。
如果下一步在推个王府系的人入阁,徐首辅只怕会受不了。
因此,他急需要严讷这个同盟军加入战场。
以严讷入阁为条件让他在会试考场放自己一马乃是周蝻一手操作,这事他自然要负责到底。
可惜周楠现在连皇帝的面也见不到,整天呆在翰林院里,消息不通,算想有所动作,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过,在阿九面前他却不肯堕了志气,笑道:“你去回首辅,随侍天子这事也不大,过得两日是经筵,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留在西苑的。”
是啊,翰林院实在太无聊,哪得在西苑那么热闹和前程远大?
阿九自从嫁给周楠这个探花郎,天子近臣之后,在徐门的身份和地位也水涨船高,即便是徐少夫人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听周楠应了此事情,心欢喜。
当晚对周楠自然是极尽温柔。
其实不用老徐催,周楠对重回西苑的事也很急。
又过得一天,高拱来了,召集翰林院翰林侍读、侍讲还有众人编纂、编修,说起了明日去西苑参加经筵的事情。
周楠以前做书舍人的时候和老高可是熟人了,定睛看去,今日的高拱显得非常精神,一把大胡子梳得一丝不苟,还敷了粉。
高拱对周楠到是客气,说了许多恭喜的话,又吩咐说让他好好修史,勿要使朝廷失望。反正归结成一句话:我看好你哟!
如今,朝廷已经开始修武宗朝的实录。因为那一朝的旧事很敏感,如嘉靖是怎么继位的,是继嗣还是继统?一不小心会踩雷,下面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修。
而且,修史可是露脸的事,以前都由内阁辅臣一肩挑了。现在却下放给翰林院,显然是想让大家背锅。
周楠忙谦虚说,“阁老,周楠自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此任。当年因为牵涉进一桩冤案,被发配充军十年,一直没有摸书本。学养不足,现在正好在翰林院读书。”
反正一句话,我是个小透明,你老人家无视我吧!
高拱点点头:“也对,不为难周翰林你了。”又将目光落到众翰林身,道:“明日天子经筵,需要选人去侍读侍讲。”说罢,朝身边一个幕僚点了点头。
那个幕僚展开一份名单念了起来。
周楠心突然有些不安,忙凝神听去。
果然,名单里没有自己。
周楠顿时急了,说:“阁老,按照制度,天子经筵所有的翰林都要参加,今日怎么只选了五十来人?”
落选的其他翰林也是心不满,纷纷出言附和:“是啊,高相此举是何意啊,如何能够叫人心服?”这可是在皇帝面前混脸熟的好机会,你高拱这么把咱们给刷下去,那不是坏我等前程吗,岂有此理?
高拱脾气火暴,冷笑一声,喝道:“闹什么闹,还翰林呢,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你们这般喧哗,又是如何做表率的?天子经筵,不过是一人翻书,一人主读讲解,哪里需要那么多人。再座多少人,都快一百了。这么多人挤在那里,陛下还怎么读书?从现在开始,翰林院得立个规矩,每次只去五十人,这么定了。”
这个时候,王锡爵跳出来,喝道:“阁老,这朝廷的制度你说改改了,敢问高相是首辅还是次辅?此事涉及朝廷礼制、名教,祖宗之法不可废。算要改,也得朝廷公议。高相你竟然一句话废了,也不怕天下人悠悠众口?”
这一期只有三成的翰林能够参加经筵,新科状元和榜样申时行和王锡爵自然不在其。
王锡爵可不是个好性格的人,翰林院说穿了是个学院,又没有严格的等级管理制度,我怕你高拱个鸟。
有这个大炮率先开炮,倒免得周楠跳出来集火,我们的周大人在心暗暗给他点了个赞,准备下来周不妨帮他转发一个。
申时行是个老实君子,担忧地看了王同年一眼:“元驭,不去不去,阁老自有安排。”
王锡爵:“汝墨你是太实诚了,别人见咱们是新人想欺负我等,识我等为无物邪?当折子弹劾高阁老。”
这已经是完全不给高拱的面子了,那个幕僚大怒,正要出口训斥。
高拱却摆了摆手,突然缓和下面皮,道:“也怪老夫没有把话说清楚,我拟将各位分成两拨,每次经筵只去五十,下次换另外一拨人。王翰林,你看这样可好?”
王锡爵这才道:“原来如此,下官错怪阁老了,还请原谅则个。”
高拱:“不知者不罪,好,既然大家没有意见,这么定了。”
虽说被分成两组面圣的机会少了一半,可好歹也能见着陛下,大家也都同意了。
经筵的制度化,其用意在使帝王的讲学不致间断,以收持之以恒之效。明人十分注重经筵,视为讲学第一事,认为:“经筵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一月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月之进。盖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属,则自然强敏。经筵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
但是讲学一旦制度化后,便容易缺乏弹性而显僵化。尤其每月三次的大经筵,典礼隆重。
嘉靖不喜欢这玩意儿,日讲免了,经筵只每十天一次。
周楠这次没有能够去西苑,又恢复了一杯茶,一张邸报看半天的悠闲生活。
过得八日,高拱这次提前一日来到翰林院宣布明日参加经筵的名单。
这次,申时行、王锡爵等次没有参加这一盛会的翰林都名例其,只少了周楠一人。
周楠便急了,找高拱问是何原故。
高拱直接回答说,周翰林你次不是说当年因为牵涉进一桩冤案,被发配充军十年,一直没有摸书本。学养不足,现在正好在翰林院读书。既然你自承学问不够,还怎么去参加经筵,那不是笑话吗?
“老夫劝你一句,好好读书,多读书,读好书。”
周楠瞬间明白,高拱搞了这一出,纯粹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再也忍不住了,和高拱拍了桌子,红着脸忿忿而去。
是啊,人家掌翰林院事,直接管着经筵,他周楠拿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看来,这西苑是进不去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啊!否则,若是内阁人选出了纰漏,我又如何向严讷交代。坏了信用,以后还怎么在政坛混?
想到这里,周楠心如果热汤沸腾。
他气呼呼地出了翰林院,身竟出了一身热汗。
原来,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底,一年最热的时间已经到了。
身的官袍已经被汗水彻底沁透,口干得发苦。
出了皇城之后,他害怕钻进闷热的轿子里,索性跑进皇城附近官员们常去的一家茶社。点了一壶茉莉花,准备等天黑下去不热了再回家。
喝了几杯茶,身凉快了许多。
侧耳听去,面的说书先生正在讲《白蛇传》。
这位说书先生颇有名气,从断桥遇雨,到盗灵芝,起承转合,娓娓道来,甚是精彩。
其实,这个故事周楠熟得不能再熟,也没有任何期待,但听书其实听得是先生的口才和艺术再加工。
这说书人口齿伶俐,故事讲得更相声似的,还非常的污。如其有一段,说是法海儿找到许仙问:“施主,那蛇白吗?”
许仙肯定地回答:“白!”
法海面露诡异的笑容:“大吗?”
“大!”
法海:“软吗?”
……
周楠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先生,贱得很呀!
他是听出其的乐子了,可有听众却不干。
一个客人怒声打断说书先生:“老吊,你他娘说的什么呀?昨天你不是在说《水浒》吗,恰恰说到林冲风雪山神庙,正精彩,直娘贼你却来一句明日请早。今天咱们来了,你反说起白蛇,这不是糊弄人吗?不依,你接着说林教头的故事,说他杀没有杀陆谦那小人。”
“对对对,老吊,你不厚道啊,快说水浒。”其他茶客记起这事,也纷纷闹起来。
这种吊人胃口的事情最是可恶,不能原谅。
老吊连连拱手:“不好意思啊各位,实在不能讲的。”
“怎么不能讲了,说,必须说下去,不然退钱。”众人大为不满,齐声大骂,更有人将花生和瓜子皮朝前扔去。
别看说书先生老呆的名字有个吊字,可遇到这种**也吊不起来。
他满面热汗,连连拱手:“各位,真不能讲,讲了咱可是要吃官司的。”
有人大:“却是怪了,怎么说水浒要吃官司,你骗得了谁?”
老吊哭丧着脸:“各位,各位,你们大约不知道,《水浒》这书已经被朝廷给禁了。所谓,儒以乱法,武以侠犯禁……”
大家还在起哄:“说人话。”
老吊:“这话的意是,咱们小老百姓即不是边军,又不是军户,好好的练什么武艺,你想干什么?还有,水浒说的是什么,说的是造反,你们听这些杀人放火造反的故事想干什么?朝廷已经下了旨意,即刻起,书坊不得再刻印此书,民间也不得传阅,求求大家饶了小老儿吧!”
“造反”二字一说出口,众人心都是一惊,然后摇头,不在纠缠此事。
周楠笑着摇了摇头,确实有这件事。实话说《水浒传》这书在三观确实有些问题,如果让小孩子读了,搞不好会受到影响。所谓:少不看水浒,老不读三国。
不过,一禁了之也太简单粗暴了。
在真实的历史,水浒后来在清朝的时候也禁过几次,至于恩师王世贞所写的《金瓶梅》更是禁得不能再禁。
正磕着瓜子,却见到有人在身边一施礼,低声恭敬地说:“小人见过探花郎,给大老爷磕头了。”
周楠转头看去,竟是朝考放榜那天在皇城门口遇到的徐养大的那个下人。
他心好:“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少爷不是河南做知县了吗,怎么没跟着去?起来,别惊动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