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任何时候,言语保证,都未免太显苍白。
尤其天罗子与荷叶禅师忙碌数日,也未能给文寿村的村民,给石幼晴带来一些眼见为实的成就。
虽说今日总算有棺材送入村中,让乡亲们不至于白身下葬,但这二十副棺材,却是来自于蓝山棺材铺的善意馈赠,而不是天罗子与荷叶禅师这两名佛者的自身努力。
所以天罗子在找到石幼晴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是半点也不敢去与面前女孩的眼眸对上。
因为他,心中有愧。
“当初既已有所约定,这二十副棺材,便该仍由村中长者使用。”
“至于父亲所需用度,我与大师,一起努力……”
天罗子没有想到,石幼晴在他面前静立半晌之后,自口中说出的,竟会是这样一句言语。
“你……”
抬起头来,正对上石幼晴那对宛似皎月一般明亮清澈的眸子,看到石幼晴眼中艰难忍耐的悲怆,看到她眼里最后一分的倔强,天罗子张一张嘴,终究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出来。
最后,唯有点头应下。
因为在石幼晴的身上,他好似看到了师父身死那天的自己,看到了自己在知晓太岁死讯时即便心中绝望,却仍要强颜欢笑的无奈。
所以自这一日过后,天罗子与荷叶禅师的化缘队伍里,便又加上了石幼晴一个。
小姑娘二八年华,虽是乡野家庭所出,但难得本性纯真,几近自然,再加上天罗子深感石幼晴与自己相仿的身世,感同身受下,一路上难免会对石幼晴有颇多照顾,相互间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到了最后,甚至在隐去姓名身份以后,将自己从幼以来的经历,将自己与太岁之间的亲密感情,也于某次闲谈中,向石幼晴做了交代。
本就是少年慕艾的岁数,这么朝夕相伴下去,互生情愫,也算理所当然。
倒是荷叶禅师,面对发生在天罗子身上的这许多变化,仅仅只在一边默默观瞧,从不多言一句对错,也不知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苦境大地上信佛礼佛之人不少,而发生在文寿村的祸事确实也足够凄惨,所以天罗子等三人忙碌多日以后,总算还是成功凑足了死难村民所需的用度。
而后,在藏三甲的主持下,替石幼晴的父亲做了迁坟仪式,并由荷叶禅师亲自诵经超度,那块暗藏佛乡复兴法门的破庙门板,也终于到了天罗子的手上。
按理说,得了这份收获以后,天罗子与荷叶禅师两人自该循着已知线索,继续去寻找新的机缘,以期有朝一日能够开启佛乡深阙,使天佛原乡成功复兴。
但因着与石幼晴之间生出的牵扯,天罗子偏偏不愿离开文寿村太远。
再加上村子的重建工作也并不容易,所以天罗子便借口相帮,拉着荷叶禅师一起多留了几日。
变故,正在此时发生。
黑后从原无乡那里得知了天罗子所在,念及亲儿状况,她哪里还能多做忍耐?
若非还需顾忌森狱内部愈传愈烈的“阎王第十九子噬兄”之谶言,担忧玄离、玄阙等人会在知晓天罗子动向以后对他出手,怕是黑后只在拿到这个消息的当天,就已要直接杀来文寿村寻子归家。
直等在暗中做了不少部署,又从玄膑太子口中得到了一个会善待天罗子的承诺以后,黑后才总算出发。
但黑后对玄膑太子终究还存了几分防备,所以并没有带上氛邪魔姥等四邪令人马,只领着对她忠心耿耿的木晶灵一人便就出发。
思子心切,二人马不停蹄,一路直往文寿村方向奔去,正正好好,就将才刚自外归来的天罗子与荷叶禅师堵在了村内。
“你就是荷叶禅师?”
看到荷叶禅师从不离手的那一柄硕大荷叶,黑后就已猜到了眼前中年僧者的身份名姓。
再转头往站在荷叶禅师身后,覆了假面遮掩容貌的天罗子看去,即便难以看到天罗子隐在面具下的真容,但黑后只一眼过后,便已立时认出了天罗子的身份。
毕竟,他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儿。
“吾儿……”
眼中已渐有迷蒙显现,此时的黑后已不再是森狱大权在手的执政王后,而仅仅只是个与亲子阔别已久的可怜母亲罢了。
“苍天保佑。”
“你,果然还活着……”
黑后缓步上前,抬起一只手掌,就想要将天罗子面上的黑色假面揭下。
但天罗子却倏然一退,把黑后伸出的臂膀,闪在了空处。
虽说天罗子心里也极为渴望能够重新收获母爱,但说太岁之死对他的打击甚大,再加上如今身负复兴佛乡之重任,天罗子终是决定,不在此时与黑后相认。
将一直同石幼晴紧紧牵在一处的右手松开,天罗子做出一副皈依空门的佛者姿态,冲着黑后双掌合十,摇头道,“女施主怕是认错了人,贫僧只是个无名无姓的佛徒,并非是女施主的孩儿。”
天罗子的此一声否认,使得黑后心中顿有怒火上延,忍不住便出声斥道,“你!”
她执掌森狱大权多日,从来容不得别人违反她的命令,一身气度早就今非昔比。
原本立时就要发作,可天罗子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再看到天罗子站得笔直的身形,黑后的一颗心,也便在不知不觉间又重新软化了下来。
她盯住了面前的天罗子,凝声劝道,“母后既已掌权,森狱之内,便绝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到你,你不要任性,随我回去吧。”
“回家去,天罗子。”
不可否认,黑后以母子亲情游说,天罗子心下确实也有所迟疑。
但在连番遭逢大变之后,相比过往的天真懵懂,今日的天罗子也改变良多。
他竟是又一次出声否认了自己的身份,使得黑后原本一张笑脸,登时就变得阴郁起来。
她并不觉着天罗子当真就会忤逆了她,视线往荷叶禅师与石幼晴等人身上转过一圈,她只觉着,是这两人蒙骗了她的儿子,才使得她们母子之间生出了如此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