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激动几乎站立不稳。
朱祁镇看着眼前大工,忽然问曹鼐说道:“你觉得这束水攻沙之法,可否用于滹沱河?”
曹鼐看了看,忽然蹲下来,抓了一把土,说道:“陛下,不成的,滹沱河两岸的土,与这里不一样,最容易崩了,前朝也修建过堤坝,只是即便修建了不出一两年之间,就会被河水冲毁了地基,堤坝成片成片的坍塌。”
“臣从小看过,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听老人说,之前河水之中的泥沙虽然不少,但也不如而今这么多,却是因为朝廷迁都北京之后,太行山上都秃了,这才如此。”
朱祁镇说道:“本朝迁都北京,与太行山上都秃了,有关系吗?”
于谦说道:“陛下有所部知,朝廷所用木材,虽然很多珍贵木材都是从远处采办,但是寻常木料,还是就地取材的。”
“太宗营造北京,所用木材都是从太行山,燕山一带而来。”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曹鼐这是你的事情,工部下禁令,今后按时封山,伐一颗树,种一颗树,一定不能让情况再恶化了。”
曹鼐说道:“臣以为禁令好出,但是要让百姓不伐木,却是不能的。”
朱祁镇一听,也觉得头疼。
朱祁镇看着曹鼐与于谦,君臣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下达一个诏令,朱祁镇只需动动笔就行了,但是想让百姓都听从,却是难了。对百姓来说,长远的利害是说不通的。
一个县衙就那么多人,即便加上白役也没有多少。这禁令下达之后,要么不被地方当回事,县令不想找麻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人官员或许还能用这个禁令盘剥百姓一番。
因为大明民间对木材的需要是相当之旺盛的。
朱祁镇禁止北京用柴,也是先培养出北京百姓用煤习惯,才敢下达行政命令。而且北京城之中,毕竟是天子脚下,很多事情也能管得到。
但是太行山附近都是一些什么地方?都是穷地方,他们即便知道伐木不好,也必须做,因为要吃饭。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只能让辽东多运大木来了,想来辽东木多了,太行山上的木头就卖不出去了。”
朱祁镇虽然这样说,但是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太行山之中,容易开采的木头,质量比较好的木头,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对于许多富贵人家,可能用辽东大木代替太行山木材做家具,房子。但是大部分普通百姓,却是没有选择的。
朱祁镇向王振一示意,王振立即会意,他下令锦衣卫一下拉开防护圈,王振带着人都离开,远远的看护朱祁镇。
朱祁镇身边只剩下曹鼐,于谦,还有阮安。沐敬。
阮安与沐敬见状其实想走的,却被朱祁镇留下来了。
朱祁镇对四个人说道:“朕不自量力,欲治理河北水利,而今才知道其中艰险,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今钦天监已经报告,今春大旱,已经成为现实,甚至旱蝗相接。朕欲以工代赈加速河北治水,却不知道诸位有何教朕。”
而今已经有不少流民都被卢沟河大工收纳了,否则这工程进度也不会这么快,一想到即将到来更大规模的流民潮。朱祁镇就一阵心慌。
于谦说道:“陛下,臣只问陛下一句话,决心可曾定下来?”
朱祁镇说道:“已经定下来了,决不会改变。”
于谦说道:“去岁大水,今春大旱,京师的粮食恐怕不足。治水之事,最忌半途而废。一旦半途而废,得不偿失,臣还想再问一句,陛下决心已下。”
朱祁镇说道:“钱粮用度,先生不用多想。”他微微一顿,说道:“太皇太后给朕留下下两千两万,朕就当这个败家子,将这些钱都砸在治水之上。”
朱祁镇夸口的时候,还是打了一个折扣。不过他只是表一个决心而,两千万两银子,在太宗皇帝手中,足够他北伐一两次了。
于谦与曹鼐心中再没有谱,也不可能一口气,将这么多钱都花干净。
于谦,曹鼐两人纷纷动容,向朱祁镇行礼,于谦说道:“陛下爱民之心,可感天地。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每一分钱都花在河北水利之上。”
曹鼐说道:“臣发誓,河北水利不成,臣死后不进曹家祖坟。”
两千万两白银是一个什么概念。大明岁入一年二千四百万石粮食,而大明粮价最低的时候,也就三百文。两千万两银子,几乎抵两三年的赋税总额。
这么大的财力,怎么大的信任。
他们两人如何不竭尽全力。
朱祁镇说道:“有两位在,朕是放心的,只是朕想问,如果尽快展开治水,当从何处开始?”
于谦看了一眼曹鼐,说道:“臣以为当由北向南。”
“臣当了几年顺天知府,几乎走遍了顺天大小河流,对如何治理这一片水域,已经有想法,只有钱粮到位,就可以组织灾民尽快开始。”
朱祁镇看向曹鼐,曹鼐说道:“臣也觉得应该由北到南。原因有二,最南方的漳河,卫河,一部分已经牵涉到河南省了,跨省合作,有些麻烦,而且牵扯到了运河,朝中必然有争论,这也浪费时间。”
“其次,臣家乡滹沱河,滏阳河水患不是一日两日,根结难解,仓促修建,臣担心将来如果失败的话,有损陛下威名。”
“而京师附近,从来是朝廷所重,臣查过工部档案,各处水情都没有记录,如果动工的话,也容易筹措。”
朱祁镇忽然看向阮安,说道:“阮安,你觉得该如何?”
阮安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这里那里有奴婢说话的分。”
朱祁镇皱眉说道:“从今天起,你不是宫中太监,而是大明的治水待诏,没有品阶,但是与翰林学士同品阶,并赐待诏印,可以不经通政司直入大内。”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臣了。”
于谦与曹鼐大吃一惊,曹鼐小心的说道:“陛下,这样太过了吧。”
朱祁镇说道:“这不为过,如果谁能为解河北水患之祸,朕不吝啬封爵,而今不过是斜封官而已。”
所谓斜封官,就是不经过内阁六部,所封的官员。
这种官员朝廷其实不大承认,以为是歪门邪道。
曹鼐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些官,想要封只需皇帝一张中旨就行。曹鼐也管不着,不过内阁六部一般不承认他们在政治上的某些权力的。
阮安听了,几乎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朱祁镇说道:“今日治水大事,在朝中有曹学士,在地方组织有于先生,朕没有什么信不过,但是唯一担心的却是,治水方案不行。毕竟六合塔之事,朕不想复现于今日,故而才给你这个恩典,只要你能将这一件事情做好,朕就为你找一养子,你只要好好教他治水之道,为朝廷治水,你阮家,从今之后,就是朝廷治水世家了。”
阮安听了,顿时不结巴了,说道:“奴婢,不,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该从什么地方修?”
阮安说道:“定然是先北后南。”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
阮安说道:“北京这几十年一直有大工,很多工匠都能在北京找到,除却北京,一时间想要供应这么多材料,物资,臣以为没有一处可以的,所以只能先修北边的。再修南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