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濬并不是太懂,但是于冕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孩子定然是恽老爷子最宠爱的后辈,看似让他端茶倒水,其实上有了旁听的权力。
这也算是言传身教的教育之一。
并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资格的。
朱见濬说道:“清丈之事,多亏了恽家相助,才能这么快的完成,故而本官过来谢谢恽老爷子。”
恽老爷子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在老夫看来,这样的事情早就该做了,否则乡亲们受害非浅,朝廷既然有意重新丈量,老朽岂能不相助?”
朱见濬说道:“哦?却是为何?”
恽老爷子说道:“公子看来是钟鸣鼎食之家。”
朱见濬心中轻轻一笑,暗道:“我家那里仅仅是钟鸣鼎食?”但也含笑不语。
恽老爷子继续说道:“黄册多年陈陈相因,黄册上的人都是几十年的人物了,如果他们家中有人传下来,到也好办,无非父子相承。”
“但是有些人已经绝户了,但是官府还要征粮就不大好办了。”
“即便有些人口滋生,也不好将这事情摊牌到他们身上,我家也只能自己赔了。”
说起来,恽老爷子也是长叹一声。
粮长都是包赔的责任的。
在这一点上,似乎有元代包税制度的遗风。
一般来说,一万石粮食设一个粮长,但也不是绝对的。所以如果粮长征收不上来粮食,粮长就必须自掏腰包,将差额给补上。
听恽老爷子所言,看来他并没有少赔钱。
朱见濬看着恽老爷子,问道:“本官看过粮册,如果按新清丈过后的数目,恽家两支十几房总共清丈出来一千多亩土地,这是一个不少的数字,恽老爷子就不心疼吗?”
恽老爷子说道:“有什么可心疼,种地交税也是天经地义的。即便能逃一些税,又能逃多少,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了,而损了恽家列祖列宗的名声,老朽才是不孝之极。”
朱见濬说道:“我来的路上,看见有很多桥梁河渠都是恽家所修?恽家可称富豪啊。”
恽家老爷子眼睛微微一挑,用浑浊的眼睛细细看了一眼朱见濬,这才放下心来。他本以为朱见濬在索贿,但看朱见濬的衣着打扮,随从伴当,已经眼睛清而不邪。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恽家在常州也算是些钱财,但是在这样的京城贵公子看来,却也不值一提。
“公子说笑了。”恽家老爷子说道:“我恽家也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不敢说家境不殷实,但是祖宗有训,从来积得不积财。”
“各房都信得过老夫,让老夫主持公中,自然是要将钱用到正地方的上,除却一些钱财为族里置办田产之外,其余都做这些事情了,也好为我家积德。”
朱见濬又问道:“恽家的族产有多少?”
恽家老爷子有些不高兴了,这是刨根问底,但也没有办法,恽家老爷子说道:“有三顷地,乃是历代祖宗增添的。”
三顷地也不多,不过三百亩而已。
随即朱见濬又问了恽家的族产问题。
一般来说,恽家的人都有义务给恽家捐赠财产,但是并不是说,恽家各房的财政都属于恽家的。
甚至可以将恽家族产理解为寺庙的庙产,不过,这些供奉的人是恽家祖先,捐赠的人都是恽家子弟而已。
一般来说,普通恽家人每年都拿出一点钱算是祖祠的香油钱,但是这个并不是强制的,如果实在不行,也不会强制要。甚至祠堂还会对特别困难族人一些补助。如果说一些族人遇见事情,绝嗣了,也由祖宗长辈安排过继。
如果父母双方的儿子,也会被祠堂安排养大。
等等,婚丧嫁娶,都与祠堂有关。
甚至而今南方有些地方,还保持一些习俗,比如说新媳妇要拜祠堂,并添上姓名之类。
古代民间的治安也不是太好的,村子彼此之间,为了各种资源的争夺,比如水源也常常有干架的事情。
故而古人即便是一个穷人都特别关心家族的祠堂。当凡有些办法,都要立祠堂,就是为了凝聚人心,抱团与其他人竞争。
一般在外面混出来的人,也会出大笔钱砸在祠堂之上。特别是有功名的人。
甚至有人说中国古代贪污其中有一些原因,就是与这种制度有关。无他一旦有人当官了,族人们都觉得这个人一定有钱,就要回报。
毕竟很多时候,一个读书人并不是他自己小家培养出来的,是族中下了大力气了。
就好像祠堂边的私塾一般。
这个私塾就是用恽家公中的财产,让恽家之中不管家里有富有不富有,但凡是有读书潜力的人,都来这里读书。
如果不是有族中的私塾,很多人都会读不起书的。
所以,很多即便变成了大官,也是人情难却。
也不是谁都好像是杨溥一般,一张铁面从不徇私,但是即便如杨溥一般,他在京城过得紧巴巴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将他的俸禄节约下来,送到家族中。
要知道杨溥的俸禄每年千余石,已经不算少。换算成汉代的石,就是万石上下了。
甚至连抄家,也是不会查抄族产的,这也是为什么红楼梦中,王熙凤梦见秦可卿,秦可卿交代王熙凤要多置办族产的原因。
因为如此置办的族产,即便贾家败了,贾家的后人也能得到家族族产一些供应。
最少在现在,这种家族制度被这么多人拥护,是有原因的。
朱见濬问完之后,心中也算是了解大明最底层是什么样子了,只是看恽老爷子有些不大愉快的样子。
这种刨根问底的问话,实在有些不大友好。
朱见濬哈哈一笑,安抚了恽老爷子一番,又为恽家留下一道墨宝:“清白人家。”并将用了太子的私印。
恽老爷子双手接过,自然不知道其中珍贵。但是朱祁镇的字是怎么练都练不好。最多是能见人的地步。
所以朱祁镇对朱见濬的笔法要求比较严苛,朱见濬从小临各家名帖,虽然年少,但是笔下却有几分风骨。
恽家也算是诗书传家,故而也能看出来这一点。题字的人如何不去说,但是这字就是一副好字。
朱见濬本想走,但是天色已晚,就在恽家住了一夜,恽家自然是好生照顾不去说。
夜里。
朱见濬与于冕还有张懋三人密议,让侍卫守住在外面。
朱见濬问两人说道:“这黄册之中有没有问题?”
于冕看了一眼张懋,他知道张懋今天一天失踪去做了什么,就是核对黄册。他对朱见濬说道:“自然是有问题的。但是以我之见,却不能再查了,最少恽家已经做得不错了。他们自己家并没有什么隐藏。”
“真要说起来,整个常州,不,整个江南的清丈的土地那一个地方没有问题。”
“殿下也是知道,武进县的土地数目与洪武年间清丈数字,是持平的,稍稍多了一些,纵然江南地狭,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于冕作为杭州人,对这一带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是的,大明洪武年间行进了大规模开垦荒地的行为,一度以每年二十万亩数目增加。南方很多地方土地开垦几乎到了极限,再想增加就不大容易了。
但是决计不至于一寸土地都不会增加了。
从洪武到正统近五十年,几乎没有涨幅,就有一点太假了,要知道北方各省,即便是有水分,但水分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