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集内阁觐见,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但是消息的变化更快。
可以说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朱祁镇一连收到数道消息。
并不是说这些消息有意在这一段时间到达,而是不同部门,不同渠道的禀报。都是走的最快的路线,所以消息到达速度也是前后脚而已。
朱祁镇召集内阁在乾清宫之后,先不说话,让怀恩念一封东西。就是宁王发的讨伪帝檄。
宁王的檄文,倒是很有水平。
他从三个方面阐述了自己的正义性。
第一,就是朱祁镇血脉不正,非朱家子。
第二,就是朱祁镇穷兵黩武,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开边之心却没有休止。
第三,就是朱祁镇废太祖之道,行异端之言。
第一条,就不用说了,就是之前谣言的内容。
第二条,却更是中了不少人的下怀。
说实话,朱祁镇一直以来抬高武人的地位,东征西讨。这样的战略,其实并不受很多人喜欢。
当初曹鼐为了对抗朱祁镇与瓦刺大战,宁肯付出辞相的代价。
这绝对不是曹鼐一个人的意见,乃是很多人的意见。
而且随着瓦刺颓败,西域抵定,安南亡国之后,这股反战的力量就越来越大。毕竟大部分官僚都是有惰性的。
而今怎么看,大明都是最鼎盛的时候,皇帝不想好好的在家里过日子,一个劲的想打仗,岂不是正应了那一句,国虽大,好战必亡。
所以明里暗里反对继续打仗的人从来不少。
只是被朱祁镇压制了而已。
这些人在朝廷之上,没有什么话语权,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至于第三条,更是迎合了相当一部分人。
朱祁镇从辟雍之会开始展开的一系列的变革,并不能让很多人满意。甚至可以说,让相当一部分人不满意。
因为朱祁镇对朝野的压制,反对变法的人,根本不能出头,但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就不存在了。
宁王檄文来看,这个宁王还是很有政治智慧的。
怀恩读完之后。不等朱祁镇说话,韩雍第一个出列跪地行礼说道:“臣处置不当,有今日之事,臣请告老还乡。”
韩雍听到宁王造反的消息之后,头一直是嗡嗡的。
他就知道,他的政治生涯完了。
虽然他也知道,他在办了这一件事情,也难免要下位,但是却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在儒家的逻辑之中,亲亲之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韩雍对宁王之乱能不能平定下去。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宁王平定下去,事情就结束了吗?
不。乃是另外一场风波的开始。
对宁王之乱盖棺论定,自然要说宁王种种悖逆之为,但是也要问一句话,谁直接到导致了藩王叛乱。
要知道,在儒家逻辑之中,藩王是天子手足,应该是大明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一定要有人负责?
那么谁负责?
天子自然是不用负责的。
韩雍自然要负责了。
韩雍而今主动将事情揽在身上,主动求去,还是想将这一件事情给敲定了。否则将来就不仅仅牵扯到他自己一个人了。
要知道大名鼎鼎的刘瑾,也是因为安化王之乱,被搬到的。
所以藩王造反,不管成与不成,对朝廷上下冲击都是非常大的。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绝对不会让韩雍这个时候走的。
毕竟韩雍当了十年首辅,对上对下的威信,早已深入人心。而今正是多事之秋,临时换了首辅,根本不可能有韩雍的威望与实力。
而今又是多事之秋,必须最快平叛。
朱祁镇说道:“韩卿无须自责,今日之事,不过,彼辈自寻死路,与卿有何关系?而今正是用卿之时,勿需多言。”
朱祁镇转过头对王越说道:“威国公,而今之事,你怎么看?”
王越毫不犹豫的说道:“诚如陛下所言,乃是彼辈自寻死路而已。宁王,”他微微一顿了,立即改口说道:“宁逆不过是收拢江西卫所之兵,彼辈不是朝廷京营精锐,纵然有数万,也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
“只是而今,朝廷要担心两件事情。”
“第一,就是宁逆是否有同党?”
“第二,就是江南空虚,南京可用之兵,不过长江水师一支,以及留守京营数千,守有余而攻不足。”
朱祁镇听了,立即明白。
所谓宁逆是否有同党。其实换一个句话来说,那就是宁王造反,有没有人会响应。
有没有人响应,是两个不同级别的叛乱。
至于江南兵力空虚,反而是一个简单的军事问题。
朱祁镇沉吟了片刻。
他虽然被宁王之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想来想去,依然不觉得各地藩王有胆量,起兵造反。
哪怕是起兵响应。
要知道对抗朝廷,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事情。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这些藩王每一个都不是光脚的。他们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即便是朝廷这些年一直限制藩王。但是对于藩王来说,这都是一些小事而已。
但是起兵反抗,一旦不成,那么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并不是每一个藩王都有这样的勇气。
要知道,即便靖难之役中,一开始与太宗皇帝站在一起的有几个藩王?几乎一个都没有。宁王本质上是被太宗皇帝裹挟的。
大明宗室藩王之中,质量最高的,自然是国初的那一批。
他们在这种关于身家性命的事情上,都不敢轻易下注,而今这些被富贵给泡软的藩王,哪里敢有这个勇气。
从这一点上来说,宁王根本是一个异数。
朱祁镇说道:“传令各省小心谨慎。不得妄动。威国公。”
王越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这一次调兵,就不要调湖广之兵了。”
显然朱祁镇内心深处,还是担心楚藩,蜀藩这些大藩。
王越说道:“如此臣只能调,江苏之兵入南京,并令漕运总兵官范广。主持平叛事宜,这是最快的了。”
朱祁镇听到范广这个名字,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范广在拉萨城下一战成名,之后长期在西北。担任过陕西总兵。不过,他后来犯病,御医诊治,却是当年冻伤,深入骨髓之中,而今老了却开始发作了。
范广随即请辞。
只是而今大明将才有几分凋零之感。
连与范广年龄相仿的杨信都不在了。石彪也老了。朱祁镇对这些老将多有怜惜,就令他担任漕运总兵官,驻地改为扬州。
其实当驰道与海运发展起来,漕运总兵官已经不如之前重要了。
因为整个漕运都有要撤销的可能。
甚至这个漕运总兵官最重要的职能,从来不是打仗,而是听从工部主事陈翼的命令,修建水利。
朱祁镇有意将淮河修成之后,将这十万漕运兵给裁撤了。一部分安插在水利工程上,专司维护。一部分编练成为专门的工程部队,不管是修建驰道,修建水利,还是修建城池,都需要这样的部队。
漕运军就是这样的军队,但是而今也没有办法。
江苏省到底有多少军队,在江南之乱的时候也说过了。能抽调出来一两万就不错了。但是对于宁王之乱来说,却太少了一点。
只有动用这一支军队了。
不过漕运军虽然不行,但是宁王军也不是什么精锐,而漕运军最少有一个名将在,让朱祁镇多少放心,说道:“好。加西宁侯范广为讨逆将军,统率江苏,安徽,浙江,江西四省人马,讨伐宁逆。并令京营一部立即准备南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