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大量兵卒正在骑马,这些刚学会骑马的大汉,一个个小心翼翼。
土丘顶上,李笠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想起自己刚学骑马时的情景。
旁边,笑声此起彼伏,他的妻妾和儿女们正在放风筝,风筝为经典的燕子形状。
李笠看着风筝,忽然想到了时局。
夏秋之际,齐帝高洋击退了梁国对河南的进攻后,班师回朝,然后调集兵马入并州。
攻入并州地界的周军,进展本来就缓慢,见齐国援军抵达,只能撤退。
如此一来,齐国化解了梁、周两国攻势,重振雄风。
随后,高洋想起了亡国的魏国宗室,想起这些人还在邺城好吃好喝的过着日子。
他问自己的姊夫、魏国宗室元韶:“汉光武帝何故能中兴?”
元韶回答:“因刘姓未被诛尽。”
高洋觉得这话有道理,便举起屠刀。
齐、魏换代十年后,魏国宗室们迎来了末日,不分老幼,都被拉出去砍头,死了七百多人,尸体投入邺城外漳水之中。
据说,从那天起,从漳水里捞起来的鱼,肚子里有人的指甲、头发,所以现在邺城没人敢吃漳水里的鱼。
高洋杀人还玩出花样,将被囚的元氏子弟聚集到邺城三台之一的金凤台上,让他们将自己系在特制的大风筝下,然后跳下去。
事前放话,跳下去不死,就能活。
这大概是最“正式”的人力飞行实验,目的是花样杀人。
但居然有一个人,借助风筝飞了起来,平安落地。
然后被关在牢中,活活饿死。
自以为是高家女婿、得高洋信任的元韶,被妻弟关在地牢,饿死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高洋决定屠尽前朝宗室的时候,自以为能幸免于难的元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李笠听祖珽提起过元韶,这位的人生颇为曲折。
三十年前,魏国的权臣尔朱荣率军入国都洛阳,气势汹汹,元韶之父元劭觉得要出大事,便把元韶送到亲信家中躲藏。
果不其然,尔朱荣对聚居在洛阳的皇族和百官公卿进行屠杀,将包括太后在内的权贵们骗到黄河边上,派骑兵践踏,然后扔入河中喂了鱼鳖。
这就是震惊天下的河阴之变。
元韶侥幸逃过一劫,而魏国经此一难,宗室力量彻底完蛋,朝政为权臣把持,皇帝变成傀儡。
尔朱氏覆灭后,新的权臣高欢,扶持了新的傀儡皇帝元修,并把女儿高氏嫁给元修做皇后。
元修不满高欢把持朝政,西逃入关中,于是魏分东西,而高皇后成了寡妇,改嫁元韶。
元韶成了高家女婿,齐受魏禅之后,依旧得礼遇,历任太尉、侍中、录尚书事、司州牧,迁太傅,煊赫一时。
但实际上只是高家养的一条宠物狗,高洋甚至让元韶剃去胡须,抹上脂粉,穿上妇女的衣饰随行。
李笠觉得很好奇,想知道当高洋不怀好意问元韶“汉光武帝何故能中兴”时,元韶到底有何想法?
欢声笑语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如今已是十月,天气愈发寒凉,之前徐州迎来了一个丰收的秋天,各地屯田军民获取了大半年劳动所得,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梁、齐两国或许不会爆发战争,那么,徐州又能迎来一年的和平,届时,屯田就能实现“扭亏为盈”。
而他的文武队伍,也锻炼出来了。
不知鄱阳王萧嗣怎么想,反正李笠会让自己的想法,引起萧嗣的“共鸣”。
国家一天天烂下去,而巨大的铜矿,默默等着人们来开采,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李笠正思索间,有数骑疾驰而来,他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家的侍卫,看样子,似乎是带来了紧急消息。
。。。。。。
下午,官邸,李笠正在听祖珽分析时局,张铤在座。
其前不久有飞鸽传书把一个消息从邺城传到寒山,传到李笠这里:齐国皇帝高洋崩。
这个消息来的非常突然,以至于李笠不敢相信:高洋年纪和他相仿,怎么突然就死了?
正值盛大年的高洋,仿佛正在高飞的风筝,飞得正欢,忽然线一断,颓然坠地。
消息没错,因为噩耗很快传出来,邺城已经满城皆知。
“齐主常年酗酒,又服食丹药,想来身体已经被掏空,英年早逝不足为奇。”
祖珽缓缓说着,他侍奉高家父子多年,对齐国的事情十分了解,尤其高洋的日常饮食,可谓“目击证人”。
“如无意外,皇太子高殷即位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废,因为他母子二人,根本就镇不住局面。”
“李皇后..李太后柔弱,遇事无主见,其太子高殷,同样生性懦弱,且年幼。”
“娄太..太皇太后及晋阳勋贵当年就不支持李氏为后,现在,又如何容忍她母子主持大局?”
“要知道,太皇太后还有嫡子,晋阳勋贵们必然会想着扶持皇叔取而代之,把那些辅政的汉臣都赶走。”
祖珽说了一通,李笠眉头紧锁:“那,幼帝很快就会完蛋?”
“此为必然。”祖珽没有丝毫犹豫,他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
“晋阳勋贵和邺城官员水火不容,如今幼帝登基,而太皇太后威名犹在,改天换日,举手之劳。”
“那..辅政的杨..杨愔等人,就顶不住么?”李笠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有兵么?”祖珽反问,李笠干咳一声:“禁军,控制禁军就行了,总不能晋阳勋贵起兵造反吧?那不是给外人以可乘之机?”
“君侯,下官方才已经说过,李太后柔弱,遇事无主见,岂能和同在皇宫的太皇太后抗衡?”
“禁军将士,面对太皇太后,面对几位皇叔,还敢如何?”
“他们敢对太皇太后动手么?不敢,不敢的话,又有何用?”
李笠总觉得局面对于李太后和幼帝来说,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李太后可以先下手,把人软禁起来,隔绝内外...”
“辅政的杨愔不是能臣么,总不至于束手待毙....”
“君侯,李太后柔弱。”
祖珽再次提醒,李笠叹了口气:“若如你所说,李太后柔弱,经不得事,关键时刻那就是要掉链子的。”
张铤仔细想了想,问:“那,若真的如此,君侯可否趁火打劫?”
祖珽摇摇头:“难,若幼帝被夺位,意味着晋阳勋贵支持皇叔夺位,那么,面对梁军进攻,他们反倒会尽心尽力。”
“且建康那边,未必允许君侯出兵,毕竟河南新败在前,且师出无名,毕竟齐国新丧,这时发兵攻打,说不过去,反倒会授人以柄,被那些清流弹劾。”
“也就是说,得等那皇叔夺了侄儿皇位,才好找借口?”张铤喃喃着,祖珽不置可否:“关键是建康那边,愿不愿意让君侯有机会再立新功。”
“不用想,他们当然不愿意。”李笠笑起来,“保持现状,恐怕就是朝堂诸公的想法,否则战事一开,粗鄙武人又要刷军功了。”
“但这是一个机会。”祖珽开始撺掇李笠,临近年底,他返回寒山述职,碰到这件事,正好给李笠出谋划策。
这几年来,李笠一直在做准备,如今局面已经打开了,祖珽认为对方也该有所图了。
不然,我投奔你做什么?
正好张铤也在,祖珽说道:“君侯不能总在淮北待着,虚耗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