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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正文 第十三章

天使伊斯灵顿正在做一个混乱阴霾的梦。

滔天巨浪从海上升起,碾压着城市。夜空被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色闪电占据。豪雨倾盆而落,城市在战栗。火焰从圆形大剧场附近迸发,转眼间烧遍全城,向暴风雨发出挑战。伊斯灵顿从遥远高空俯瞰这一切。它在空中盘旋,正如人们在梦境盘旋,它在亘古之年也曾这样做过。那座城里有些建筑物高逾数百尺,但灰绿色的大西洋波涛却让它们相形见绌。他听到人们的尖叫。亚特兰蒂斯居住着四百万人;在梦中,伊斯灵顿可以听到他们每人的声音,清晰可辨,独特分明。他们一个个尖叫起来,随即便窒息、烧死、溺毙。海浪吞没整座城市,暴风雨终告停息。

破晓时分,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此处曾有一座城市存在,更不用说是面积有两个希腊那么大的岛屿。亚特兰蒂斯仅剩下被水泡肿的尸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漂浮在黎明冰冷的海面上。灰色和白色的海鸥已经开始用它们残忍的喙啄食尸体。

伊斯灵顿醒了。它站在铁柱围成的八角阵中,身旁是那扇用燧石和晦暗纯银打造的黑色大门。它伸手抚过燧石冰冷光滑的表面,感受金属的寒意。它摸了摸桌面,又用手指轻轻滑过墙壁,然后依序走过一间间房舍,碰触各种器物,仿佛是在确认它们的存在,也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它身在此时此地。这是天使依循了几百年的习惯,一双赤足早在岩石上磨出光滑轨迹。它在岩池旁停下脚步,屈膝跪倒,用手指轻触冰凉池水。

水面泛起一圈涟漪,从它指尖逐渐扩散到池子边缘。天使和四周那些烛火在水面上的倒影忽然闪烁变形。它面前出现了一间地下室的影像。伊斯灵顿凝神聚意,片刻之后,它听到电话铃声在远方响起。

克劳普先生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神态似乎相当满足。“克劳普和范德摩,”他吼道,“剜眼睛,拧鼻子,拔舌头,劈下巴,割喉咙。各项业务,一应俱全。”

“克劳普先生,”天使说,“他们已经拿到了钥匙。要保证那个叫门菲的女孩安全回到我这儿来。”

“安全,”克劳普先生不以为然地说,“没错。我们要保证她的安全。多么神奇的点子,如此新颖,绝对惊人。大多数人雇用杀手,都是为了宰人,明里暗里都有可能,虐杀也不在少数。只有你,先生,会雇佣古往今来最好的两名歹徒,然后要求他们保证一个小女孩安然无恙。”

“要保证她安然无恙,克劳普先生。任何东西都不能伤害到她。哪怕她少了半根寒毛,都会令我大为不悦。明白吗?”

“是的。”克劳普不安地挪了挪重心。

“还有别的事吗?”伊斯灵顿问道。

“有,先生,”克劳普捂着嘴咳嗽两声,“你还记得卡拉巴斯侯爵吗?”

“当然。”

“根据我的理解,应该没有类似禁令,不许我们除掉侯爵吧?”

“不再有了。只要保护好女孩。”

它把手从水面拿开。倒影又变回烛火和那深具中性之美的天使。伊斯灵顿站起身,回到内室,等待终将到来的访客。

“他说什么了?”范德摩先生问道。

“他说,范德摩先生,咱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思随便处置侯爵。”

范德摩点点头。“包括让他非常痛苦地死去吧?”他有点咬文嚼字地问。

“是的,范德摩先生,回想一下,我认为应该包括。”

“那就好,克劳普先生。可不想再挨训了。”他抬头看向上空,一个血淋淋的物体吊在那里,“最好赶快把尸体处理掉。”

这辆超市手推车的一个前轮不断发出吱吱的声响,还有坚持往左拐的明显倾向。范德摩先生在医院旁边长满荒草的交通岛上找到了这辆金属手推车。他一打眼就发现这东西的尺寸大小正好可以运输尸体。他当然可以亲手抬走尸体,但血水和其他汁液可能会淋他一身,而且范德摩先生只有这一套西服。所以他推着装有卡拉巴斯侯爵尸体的小车,在排水道中行走,任凭车轮吱吱作响,不断往左拐弯。他希望克劳普先生能跟自己换下手,帮忙推上一会儿。但克劳普先生正在发牢骚。“你知道吗,范德摩先生,我现在非常高兴,非常满足,更不用说心醉神迷、心驰神往、心旷神怡,才不会唠叨、抱怨、发牢骚。咱们好歹得到允许,可以做咱们最拿手的事了……”

范德摩设法转过一处很别扭的拐角。“你是说杀人?”

克劳普先生两眼放光。“我的确是说杀人,范德摩先生,勇敢的灵魂,闪耀的精神,高贵的伙伴。但是现在你肯定已经察觉到了,有个隐匿不出的‘但是’正藏在我幸福快乐、欣喜若狂的表相之下。这微不足道的烦恼,就像粘在靴子里的一丁点儿生肝。我敢说,你肯定在暗自嘀咕‘这一切对克劳普先生的心情可没好处。我应该帮他卸下重担’。”

范德摩先生琢磨着克劳普的问题,同时用力推开一扇分隔暴雨排水道和阴沟的圆形铁门,笨拙地爬了上去,然后把装有卡拉巴斯侯爵的小车扯入。他最终认定自己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念头,便直截了当地说:“没有。”

克劳普先生没理他,兀自说道:“……而我呢,为了满足你的恳求,只得透露一点儿令我烦恼的问题。必须承认,我的灵魂已经为咱们必须隐匿锋芒而苦恼。咱们本该把已故侯爵的凄凉遗体挂在下伦敦最高的绞刑架上,而不是直接扔掉,好像用过的……”他顿了顿,寻找最恰当的比喻。

“老鼠?”范德摩先生提示道,“拇指夹?脾脏?”吱吱、吱吱,购物车的轮子响个不停。

“哦,算了。”克劳普先生说。在他们前方,有一道棕水深沟。水面上漂着灰白色的肥皂泡和用过的避孕套,偶尔还有几段手纸。范德摩先生把购物车拉住。克劳普先生伏下身,揪住侯爵的头发,冲他已故的耳朵叫道:“这件破事越早结束,我就越开心。还有其他时间其他场合,更适合两位善使勒喉索和剃骨刀的高手。”

他说完直起身来。“晚安,亲爱的侯爵。别忘了给我们写信。”

范德摩先生把购物车一掀,侯爵的尸体滚了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下方棕黑水道。由于他对这辆手推车已经烦得要命,所以把它也顺便推进阴沟,眼见水流把小车冲走。

克劳普先生将提灯高高举起,观赏周围的景色。“范德摩先生,”克劳普说,“想想可真让人难过。走在上层街市的那些人,永远不会知晓这些阴沟的美,更见不到他们脚下的红砖胜景。”

“真是巧夺天工。”范德摩先生附和道。

他们转过身去,背对着棕水浊流,顺着通道原路返回。“城市和人一样,范德摩先生,”克劳普郑重其事地说,“内脏的状况是最重要的。”

门菲从皮夹克口袋里找到一根细线,用它串起钥匙,系在脖子上。“这样可不安全,”理查德说。女孩冲他扮了个鬼脸。“哦,”他说,“真的不安全。”

门菲耸耸肩。“好吧,等咱们到了流动集市,我就给它找条链子。”他们经过一座由洞穴和深层隧道组成的迷宫,此处是从石灰石中开凿而成,感觉几乎像是史前遗迹。

理查德呵呵笑了两声。“什么事这么好玩?”门菲问道。

他露齿一笑。“我只是在想,侯爵要是听说咱们没靠他帮忙,就从黑修士手中拿到了钥匙,那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我敢说他肯定能想出几句辛辣嘲讽来,”女孩说道,“那么好吧,回去找天使,走‘危机四伏的远路’,不管它到底是什么。”

理查德欣赏着岩壁上的绘画。赤褐色、赭石色和棕黄色的线条勾勒出冲锋的野猪和逃窜的瞪羚,毛茸茸的乳齿象和肥嘟嘟的树懒。他觉得这些图案肯定有数千年的历史,但刚转过一个拐角,就发现了用同样风格绘制出的卡车、家猫、轿车,还有飞机——不过最后这幅比其他图案明显逊色不少,似乎画家只能偶尔从非常遥远的地方瞥见实物。

壁画距离地面都不太高。理查德怀疑这些画家会不会是一支生活在地下的穴居俾格米矮人。这个诡异的世界可是无奇不有。“那么下次集市在哪儿举行?”他问道。

“不知道,”门菲说,“猎人?”

猎人从阴影处闪出。“我没听说。”

一个小小人影突然从三人身边跑过,蹿向他们的来路。片刻之后,又有两个小人冲了过来,紧追不舍。猎人趁他们经过时,扬手揪住一个小男孩的耳朵。“哎呀,”他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叫道,“放我走!她偷了我的漆刷。”

“没错,”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她偷了。”

“我没拿!”更高更尖的声音在隧道更深处响起。

猎人指了指岩壁上的壁画。“你画的?”

男孩立时腆胸凸肚,那不可一世的派头只有在最伟大的艺术家和所有九岁男孩身上才能看到。“对,”他傲慢无礼地说,“有些是我画的。”

“还不赖。”猎人说。男孩生气地瞪了她两眼。

“下次流动集市在哪儿举行?”门菲问道。

“贝尔法斯特号,”男孩说,“今天晚上。”

“谢了,”门菲说,“希望你能把漆刷找回来。放他走吧,猎人。”

猎人松开男孩的耳朵。他没挪动,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然后扮了个鬼脸,以示自己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你是猎人?”猎人冲他露出温和微笑,男孩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是下层世界最棒的保镖!”

“人们是这么跟我说的。”

男孩右手突然往后一缩,又向前一探,动手流畅迅疾。手刚伸了一半,他又愣住不动,困惑地把手摊开,盯着掌心,随即抬起头,迷茫地看向猎人。猎人摊开手掌,露出一柄锋利的弹簧刀。她把刀高高举起,让男孩摸不到,够不着。

他鼻子一皱,开口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滚。”猎人说着把刀扔给男孩。他转身朝隧道深处跑去,头也不回地继续追赶自己的漆刷。

卡拉巴斯侯爵的尸体趴在水面上,顺着幽暗阴沟向东漂去。

伦敦的下水道源自河流小溪,它们承载着垃圾废物、动物尸体和夜壶中的黄白之物,自北向南(在泰晤士河南岸则是自南向北)流入泰晤士河。这条大河可以将大部分秽物倾泄入海。整套排污系统多年来还算行之有效,直到1858年,伦敦工业民生制造出了大量废物,外加当年特别炎热的夏季,造成了被称作“奇臭年”的现象。泰晤士河变成一条露天下水道。能离开伦敦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人只得用浸过碳酸水的布料裹住面门,尽量不用鼻子喘气。议会被迫在年初宣告休会,次年便下令执行下水道修建计划。数千里长的阴沟修建完毕,自西向东形成平缓斜坡,污水在格林威治村之后的某个地方灌入泰晤士河口,继而直接冲进北海。已故的卡拉巴斯侯爵,正沿这条路径自西向东流去,前往太阳和污水处理厂所在的地方。

一群老鼠待在砖石高台上,做着没人注目时老鼠会做的事。它们发现尸体流过。最大的那只雄性大黑鼠吱吱叫了两声。另一只较小的雌性棕鼠吱吱回了两句,然后从台子蹿下,跳到侯爵背上,顺着阴沟漂了一程。它闻了闻头发和大衣,尝了尝血迹,然后颤颤悠悠地探身下去,检视所能看到的那部分面孔。

它从侯爵脑袋上跳进污水,奋力游到岸边,爬上湿滑的青砖步道,匆匆跑过一段横梁,回到同伴们身边。

“贝尔法斯特?”理查德问道。

门菲调皮地笑了笑,不肯多说什么。他继续追问下去,也只得到“你会知道的”这种答案。

理查德换了个话题。“你们怎么知道那孩子说的是实话?”

“住在下面的人从不拿集市乱讲。我觉得……我们就是不能撒这种谎。”她顿了顿,“集市很特别。”

“但那孩子怎么知道集市在哪儿?”

“别人告诉他的。”猎人说。

理查德沉思片刻。“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别人告诉他们的。”门菲解释说。

“但是……”他想知道一开始选择集市举办地的人是谁,消息又是怎么传开的。他正在组织语言,好让这个问题不要显得太蠢。

一个醇厚圆润的女性声音忽然从黑暗中传来。“嗨,有人知道下次集市何时举行吗?”

一个人影闪入光亮处。她佩戴银首饰,黑发梳得一丝不乱,皮肤苍白如雪,天鹅绒长裙漆黑似墨。理查德立时发现以前曾见过此人,但他花了几秒钟才想起具体地点:头一次流动集市,那是在哈罗德百货公司。女子冲他嫣然一笑。

“今晚,”猎人说,“贝尔法斯特号。”

“多谢。”女人答道。理查德心想,她的眼睛可真奇妙,居然是紫红色。

“到时候见咯。”女人说这话时,看了理查德一眼,随即略显羞赧地别过头去,迈步走进黢黑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是谁?”理查德问道。

“她们自称天鹅绒,”门菲说,“白天在下层睡觉,晚上到上层活动。”

“她们危险吗?”

“每个人都有危险之处。”猎人说。

“对了,返回头来说说集市。由谁决定它在何时何地举办?头一批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猎人耸耸肩。“门菲?”理查德问。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三人拐了个弯,门菲忽然举起提灯,“画得不赖。”

“手脚也挺快。”猎人说着用指尖轻触岩壁上的图画。颜料还没干透。上面画的是猎人、门菲和理查德。样子可不敢恭维。

黑老鼠毕恭毕敬地爬进黄金族的巢穴,它把头埋得很低,双耳贴在脑后,慢慢向前蹭去,嘴里发出吱吱啾啾的声响。

黄金族把一堆兽骨当成自己的巢穴。这堆骨头属于一只长毛猛犸象。在冰河时期,这些毛茸茸的巨大动物曾在伦敦南部的冰雪苔原上游荡。在黄金族看来,庞然大物们似乎把此处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但至少这只猛犸在黄金族的严格教育下,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黑老鼠在骨堆底部顿首行礼,它翻了个身,露出咽喉,闭上眼睛,默默等待。片刻之后,吱吱声从上方传来,告诉它可以翻起身了。

一只黄金鼠从骨堆顶端的猛犸头颅中钻了出来,顺着陈年象牙一路往下爬。这只金毛老鼠有双古铜色的眼睛,尺寸跟大型家猫相仿。

黑老鼠向它汇报情况。黄金鼠沉思片刻,下了一道命令。黑老鼠又翻身躺倒,再度露出咽喉,接着身子一扭一拧,便上路了。

在“奇臭年”之前,阴沟民就已经存在。从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到王政复辟时期,再到摄政王时期[29],伦敦人口急剧增加,废物、垃圾和污水也随之泛滥,越来越多水路被迫改造成地下管道和加盖的水沟,为阴沟民提供了生活空间。但只有在“奇臭年”过后,维多利亚时期的下水道修建计划完成之时,阴沟民才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他们的足迹遍布下层世界的每寸土地,但却长期定居在东部那些形似教堂的红砖地穴中,也就是众多污浊湍流汇合之处。他们终日坐在那里,身边放着长竿、渔网和拼凑而成的吊钩,时刻注意棕色水面的变化。

他们穿着棕绿相间的衣服,上面覆盖厚厚一层污垢,可能是霉菌,抑或化工黏液,也有可能是某种更恶心的东西。他们留着长发,纠结发黏,身上那股味道,你多少可以想象出来。老旧的防风灯挂在通道中。没人知道阴沟民用什么当燃料,但他们灯盏中的蓝绿色火苗,看起来毒性不小。

谁都不知道阴沟民彼此如何交流。在他们跟外界少有的接触中,用的是一种手语。他们生活在滴滴答答、汩汩潺潺的世界,有男有女,还有那些沉默不语的阴沟小孩。

邓尼金发现水面上有个东西。他是阴沟民的族长,最智慧最年长的成员,比当年的建设者们更了解这些阴沟。邓尼金伸手拿过一张长长的捕虾网,单手熟练一抛,就从水中捞起一部相当破旧的移动电话。他走到放了一小堆垃圾的角落,把电话跟其他战利品扔在一起。到目前为止,今天的收获包括两只不配套的手套、一只鞋、一个猫头骨、一盒泡了水的香烟、一支假腿、一条死去的英国猎犬、一对(镶在底座上的)鹿角,以及一辆婴儿车的下半截。

今天的收成不算太好,而且今晚有场流动集市要在户外举行。邓尼金继续凝视水面。天知道接下来会冒出什么东西。

老贝利正把刚洗好的东西拿出去晒。毯子和床单在中央大厦屋顶迎风飘扬。这栋丑绝人寰的摩天大楼建造于六十年代,就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地铁站上方,是牛津街东端的地标。老贝利对中央大厦没什么好感,但就像他常对鸟儿们说的那样,这楼顶的风景无与伦比。更何况在伦敦西区,中央大厦屋顶是少数几处不用被迫见到中央大厦的地方。

老贝利大衣上的几根羽毛被强风扯掉,一下子飞得老远,在伦敦上空飘舞。但他不在乎。老贝利还常对鸟儿们说,反正羽毛有的是。

很大一只黑老鼠从通风管盖的裂缝处爬了出来。它环顾四周,随即跑向老贝利落满鸟粪的帐篷,直接爬到顶端,然后跳上老贝利的晾衣绳,冲老头急切地叫了两声。

“别着急,别着急。”老贝利说。

黑鼠重复了一遍,这次声调较低,但语气同样急切。“我的天哪。”老贝利说着一头钻进帐篷,拿出一对武器,也就是他的烤叉和煤铲;接着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出某些廉价工具;随即最后一次冲进帐篷,打开木箱,把银匣揣进口袋。“我可真没工夫干这种蠢事,”他最终出来时对老鼠说,“我是个大忙人。你知道,鸟儿不会自己钻进笼子。”

老鼠冲他吱吱叫喊。老贝利解开缠在腰间的绳子。“哦,还有其他人可以去找尸体。我早不像过去那么年轻了。我可不喜欢地下世界。我是个屋顶男儿,生在此处,长在这里。”

老鼠发出粗鲁的叫声。

“俗话说欲速则不达,”老贝利答道,“我这就出发了。你这妄自尊大的臭小子,我可认识你的曾曾祖父,小老鼠。所以你少给我摆架子……那么这次集市在哪儿举办?”老鼠说出答案。老贝利把它放进衣服口袋,爬到大楼外侧。

邓尼金坐在阴沟旁边的塑料躺椅中,心头忽然冒出强烈的预感,一笔飞来横财正在接近。他能感到这笔财富自西向东漂向这边。

邓尼金使劲拍了下手。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跑了过来,手里抓着钩竿、渔网和绳索。他们在湿滑的阴沟边上排成一行,提灯犹自放射噼啪作响的绿色光芒。邓尼金抬手一指,他们全都静静等待——这就是阴沟民等待的方式。

卡拉巴斯侯爵的尸体面朝下漂在阴沟上,污水载着他庄严缓慢地顺流而下,好似一艘葬礼木舟。阴沟民用钩竿和渔网把它拉住,一声不吭地拖上岸边。他们扒下大衣、靴子,拿走金怀表和衣袋里的各种东西,但仍将其他衣物留在尸体上。

邓尼金面对这次的斩获笑逐颜开。他又拍了下手,其他人开始准备参加集市。现在他们可有值得一卖的东西了。

“你肯定侯爵会在集市出现?”理查德向门菲问道。这条道路正逐渐变成向上的缓坡。

“他不会让咱们失望的,”女孩尽可能信心十足地说,“我敢肯定他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