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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巴德尔之死

1

万物爱太阳。它给予我们温暖和生命,融化苦雪寒冰,让万物生长,百花争放。它赐予我们悠长的仲夏夜,让黑暗止步。它于严寒中拯救我们——严寒中,黑暗常驻,而光亮只偷得几个时辰。太阳遥远而清冷,如同逝者的眼睛。

巴德尔的脸就如太阳一般闪耀。他是如此英俊,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会亮起来。巴德尔是奥丁的第二个儿子,也是奥丁十分宠爱的一个儿子,他也受到其他人的爱戴,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所有阿萨神中,他是最明智、最温和、谈吐最优雅的。当他宣布决定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为他的智慧和公平所折服。他的家在被称作布列达布利克,又称光明宫的神殿,这座神殿充满了欢乐、音乐和知识。

巴德尔的妻子是南娜。他对她忠贞不贰。他们的儿子福尔采蒂,正在成长为一位如父亲一般公平的裁判人。在巴德尔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完美的。除了一件事。

巴德尔的噩梦。

他梦见世界的毁灭,梦见太阳和月亮被巨狼吞噬;他梦见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死亡;他梦见黑暗,梦见桎梏。在他的噩梦中,兄弟相互残杀,再没有人能够信任他人;在他的梦中,新的时代即将来临,那是风暴和杀戮的时代。巴德尔流着眼泪从这些梦境中醒来,他被这不可言表的痛苦所折磨。

巴德尔将他的噩梦向众神倾诉。可没人知道它们代表着什么,众神也担忧无比。除了一个人。

听说了巴德尔的噩梦时,洛基笑了。

奥丁决定去寻找儿子噩梦的缘由。他穿上灰色的斗篷,戴上阔边帽,自称为游荡者,是战斗者的儿子。没有人知道他问题的答案,不过据说有位睿智的预言者或许可以帮他。问题是,这位预言者早就死了。

预言者的坟墓在世界的尽头。坟墓的东边就是冥界,是洛基和女巨人安格尔波达的女儿海拉所掌管的地界。那里的死者,都是未死于战争的。

奥丁向东而行,直到找到坟墓。

众神之父本就是阿萨众神中最睿智的,何况后来他还为了智慧献出了一只眼睛。

他站在世界尽头的坟墓前,用最黑暗的如尼咒语唤来了古老的、被遗忘的力量。他烧掉了什么,又默默念着什么,他施展法术祈求着。抽打他脸颊的风打着卷变成漩涡。风静下来时,一个女人出现了,她站在火堆的那一面,脸在阴影之中。

“从死人的世界回来,真不容易啊,”她告诉他,“我被埋在这里许久了。雨水落在我的身上,雪花覆盖着我。而我不认识你,召唤我的人。你叫什么?”

“人称游荡者,我的父亲叫战斗者。现在,告诉我你从冥界带来的消息吧。”

这个睿智的死者凝视着他。“巴德尔即将加入我们,”她说,“我们正在为他酿造蜜酒。上面的世界有绝望和痛苦,下面的世界却只有快乐。”

奥丁问她谁会是杀巴德尔的人,而她的回答令奥丁震惊;他又问谁将为巴德尔报仇,而她的答案令奥丁迷惑;他再问谁将为巴德尔哀悼,她站在自己的坟墓的那一边,直视着奥丁,就好像她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他。

“你不是游荡者。”她说。她毫无生气的眼睛眨了眨,脸上甚至有了表情。“你是奥丁,很久以前将自己献祭给自己的奥丁。”

“而你也不是所谓睿智的女人。你生前是安格尔波达,是洛基的情人。是海拉、米德加德的巨蛇耶梦加得和巨狼芬尼斯的母亲。”奥丁回答。

死去的女巨人笑了。“回家吧,小奥丁,”她告诉他,“逃跑吧,逃回你的神殿。没人会再来打扰我,直到我的丈夫洛基逃脱他的禁锢回到我身边。而诸神的黄昏,所有神祇的末日即将来临。”

她消失了,他们站的地方只剩下了黑暗。

奥丁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他有很多东西需要想明白。哪怕是神,也无法改变命运,而如果他要救巴德尔,他必须做得巧妙。他需要帮助。死去的女巨人所说的话里,还有一句让他深感不安。

为什么她说到了洛基逃脱他的禁锢?奥丁想着,洛基并没有被禁锢。然后他想,是现在还没有而已。

2

这件事奥丁对谁也没说,除了他的妻子弗丽嘉。他告诉众神之母,巴德尔的噩梦即将成真,确实有人要加害于他们最疼爱的儿子。

弗丽嘉思索着。她一向很实际。“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的。没有什么会嫉恨太阳,嫉恨它的温暖和给大地带来的生命。一样的道理,没有什么会嫉恨我儿子,英俊美丽的巴德尔。”她出门去,验证此言不假。

她行走于大地之上,让遇到的每个事物都立下誓言,永不伤害英俊潇洒的巴德尔。她同火焰攀谈,让它发誓永远不会灼烧他;水也许下誓言,永远不会淹没他;铁和其他的金属也都不会伤害他;石头也发誓永远不会弄伤他的皮肤。弗丽嘉和树木、野兽、禽鸟还有其他飞禽走兽都一一商谈,它们也都一一答应,绝不会伤害巴德尔。树木们纷纷答应,从橡树到梣树,松树到山毛榉,桦木到冷杉,它们都发誓绝不伤害巴德尔。她唤出疾病和它们交谈,每一种可以伤人的疾病都发誓,绝对不会碰巴德尔。

哪怕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弗丽嘉也都一一问过了。除了槲寄生,一种仰赖于别的植物的爬墙草。它看起来实在是太小、太孱弱、太微不足道了,于是她漏掉了它。

当万物都许下誓言,绝不伤害她的儿子后,弗丽嘉回到了阿斯加德。“巴德尔安全了,”她告诉阿萨众神,“没有什么会加害于他。”

一开始,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包括巴德尔自己也不怎么相信。弗丽嘉拾起一块石头向她的儿子掷去。石头绕开了巴德尔。

巴德尔高兴地笑了,笑容带来了温暖,就如日出一样。众神也都笑了。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的武器向巴德尔扔去,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刀剑不能接近他,长矛也无法伤害他。

众神都心情愉悦,放下心来。整个阿斯加德只有两张脸上没有欢欣的荣光。

洛基没有笑。众神或用斧子和刀剑砍巴德尔,或将巨石砸在巴德尔的头上,或用巨大的狼牙棒来打他,并在斧子、刀剑、巨石和狼牙棒躲开巴德尔,或者羽毛一样轻轻抚摸他的时候捧腹大笑。洛基看着这一切,默默沉思着,消失在阴影之中。

另一个没有笑的,是巴德尔的兄弟盲眼霍德。

“发生什么了?”盲眼霍德问道,“谁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了?”但是没有人理睬霍德。他听着喜悦和惊喜的声音,心想,要是自己也能是这欢乐的一部分,该多好啊。

“您一定对自己的儿子自豪极了。”一个和善的妇人对弗丽嘉说。弗丽嘉并不认识这妇人,不过她看着巴德尔时,脸上堆满了笑容,而弗丽嘉也正好对自己的儿子骄傲至极。毕竟,所有人都爱他。“但他们这样把武器丢到他身上,不会伤害到他、伤到这可怜的小宝贝吗?如果我是他的母亲,我一定为他担心死了。”

“它们伤不到他,”弗丽嘉说,“没有武器能伤害巴德尔。没有疾病能。没有石块能。没有木材能。凡是能伤人的事物,都向我许下过誓言。”

“那就太好了,”和善的妇人说,“我替他高兴。不过,你确定你一样东西都不曾漏掉吗?”

“一样不漏,”弗丽嘉说,“所有的木材。只有一样东西我没理。我没管槲寄生,那种攀附于橡树之上的爬墙草,它们生长在瓦尔海拉的西面。槲寄生是那样弱小,不可能造成什么伤害——你都没法用它做出一根棍棒。”

“是啊,是啊,”面善的妇人道,“槲寄生?嗯,说实在的,要是我,我也懒得去理它。野草太多了。”

这个面善的老妇人开始让弗丽嘉想起一个什么人,不过她还没想起来到底是谁,提尔就用他完好的左手举起一块硕大无比的巨石,砸向巴德尔的胸口。石头还没碰到熠熠生辉的神,就碎成了粉末。

等弗丽嘉转回身来,这位面善的老妇人早就消失不见了。弗丽嘉也就没当一回事。至少当时没有。

洛基恢复自己的形态后,来到了瓦尔海拉的西面。他在一棵巨大的橡树前停下来。这里悬挂着满树的槲寄生,绿色的叶子和惨白色的浆果挂在橡树上,在宏伟的橡树映衬下,显得更加微不足道。槲寄生的枝叶直接从橡树的树皮上生长出来。洛基仔细观察了一下浆果、根茎和叶子。他考虑了一下用槲寄生的果实来下毒,毒死巴德尔,不过这也太简单乏味了。

若是他要对巴德尔动手,那必定得是一石几鸟,杀伤力越大越好。

3

盲眼霍德站在一边,倾听着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和惊叹赞美。他叹了口气。霍德很强壮,哪怕看不见东西,他也属于众神中最强壮的。一般情况下,巴德尔都会让他也参与其中。然而这一次,连巴德尔都忘记了他。

“你面带忧伤。”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是洛基的声音。

“这让人难受,洛基。所有人都很快乐。我听得到他们大笑。而巴德尔,我亲爱的兄弟,他笑得尤其开怀。多希望我也能参与其中啊。”

“这真是太容易不过了。”洛基说。霍德看不见洛基脸上的表情,可他听起来非常热心,非常友善。再说了,所有的神都知道,洛基聪明异常。“把手伸出来。”

霍德照做了。洛基将一件物品放在他手中,将手指合起来。

“这是我做的一个小木飞镖。我一会儿把你牵到巴德尔身边,并告诉你他所在的方向,你狠狠地将飞镖朝他丢过去。一定要用尽你所有的力气。这样,所有的神都会开怀大笑,而巴德尔也会知道,连他眼盲的兄弟也为他的胜利和完美而高兴。”

洛基牵着霍德走过人群,朝着喧哗之处走去。“这儿,”洛基说,“就站在这里吧。听着,我下指令的时候,你就把飞镖丢出去。”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飞镖,”霍德略带不满地说,“真希望我能扔一柄长矛,或者一块巨石什么的。”

“小飞镖也足够了,”洛基说,“它锋利无比。现在,朝这边掷出去!就像我刚跟你说好的一样。”

一阵巨大的笑声和喝彩声传来:托尔挥舞着灌木制成的、镶满了铁钉的狼牙棒,朝着巴德尔的脸打过去。狼牙棒在最后关头越过了他的头颅,而托尔看起来则像是在跳舞一般。整个场景十分滑稽。

“现在!”洛基轻轻耳语,“就现在,趁他们笑得正开心。”

霍德掷出那柄槲寄生制成的飞镖,就如洛基让他做的那样。他期待着喝彩和笑声。然而没有人发笑,也没有人喝彩。只有一片沉寂。他听见了惊吓之下的抽气声和喃喃低语。

“为什么没有人为我喝彩?”盲眼的霍德问道,“我扔出了一只飞镖。它既不大也不重,但你们肯定看到它了啊。巴德尔,我的兄弟,为什么你没有发笑?”

这时,他听见了哭声。那哭声凄厉而痛苦,而更可怕的是,他认识那声音。那是他的母亲在哭泣。

“巴德尔,我的儿子。哦巴德尔,哦我的儿子。”她恸哭。

这时候,霍德才明白,他掷出的飞镖正中目标。

“多么恐怖啊。多么令人悲伤啊。你杀了你的亲兄弟。”洛基说。不过他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悲伤。一点儿也不。

4

巴德尔死了,他被那只槲寄生的飞镖刺穿心脏。众神在他身边聚集,流着泪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奥丁什么也没有说,只留下一句:“不许向霍德复仇。现在不许。至少现在不许。至少这次不许。我们这是在一个神圣的地方。”

弗丽嘉说:“你们谁能为我做件事,为我去一趟冥界?也许海拉会让巴德尔回到这个世界。哪怕是海拉也不能那样残酷,不让他回来……”她想了一会儿,意识到海拉毕竟是洛基的女儿。“只要她放巴德尔回来,我们就会好好地酬谢她。你们中间有谁愿意去一趟海拉的王国?此行很可能有去无回。”

众神面面相觑,这时,一个人举起了手。敏捷的赫尔莫德是奥丁的侍从,他是年轻的神中跑得最快、最令人喜爱的一个。

“我去见海拉,”他说,“我会把英俊美丽的巴德尔带回来的。”

他们将奥丁的坐骑,八脚骏马斯雷普尼尔带上前来。赫尔莫德骑上它,预备一路向下,再向下,一直到只有死者才能去的海拉的宫殿,去面见那里的女王。

赫尔莫德骑向黑暗中,众神则准备起了巴德尔的葬礼。他们将巴德尔的遗体装上了他的宝船灵虹。他们想让这艘宝船起航,然后用烈火烧掉它,却无法让船离岸。他们一起推船,托尔也在推,可船却稳稳地停在岸上,丝毫不动。只有巴德尔才能让他的船起航而去,而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众神召唤来了女巨人希尔罗金,她用蛇作为缰绳,骑着巨狼而来。她来到巴德尔的船头,用尽全力推了一把。她成功地推动了船,可是她推得太用力,船底的轮子因摩擦而烧了起来。瞬间,地动山摇,热浪滚滚。

“我必须杀了她。”托尔说,显然对他没能让船起锚而耿耿于怀。他抓起妙尔尼尔的锤柄。“她对我不敬。”

“你不能这样做。”其他神说道。

“这一连串事情真叫人不爽,”托尔说,“我现在要杀几个人来出一出这闷气。你们等着瞧吧。”

四名神抬着巴德尔的遗体,走下鹅卵石铺的小道。八条腿带着他的身体穿过聚集的人群。在默哀的人群中,奥丁站在最前面,他的乌鸦也都站在他的肩头。他身后站着女武神和其他的阿萨神。冰霜巨人和山巨人也都来到了巴德尔的葬礼,甚至那些来自地下的狡诈矮人工匠也来了。所有人都为巴德尔的死而悲伤不已。

巴德尔的妻子南娜目睹着丈夫的尸体被抬着从面前而过。她恸哭着,心脏因痛苦跳出了胸腔,她因此死在了岸上。他们将她也抬上了火葬的柴堆,将她的遗体放在巴德尔身边。为了表现尊重,奥丁将他的臂环德罗普尼尔放在柴堆上,这是矮人布洛克和他的兄弟伊特里为他打造的纯金臂环。每九天,就会有八个同样美丽的臂环从中而生。然后奥丁俯身下来,在死去的巴德尔耳边低声诉说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除了他和巴德尔,再无人知晓。

巴德尔的马被盛装装饰着,它被献祭在柴堆的一旁。这样它在另一个世界也能为主人服务了。

他们点燃了柴堆。火焰很快吞噬了巴德尔和南娜的身体,还有他的马和物品。

巴德尔的身体像太阳一样燃烧起来。

托尔站在火葬的柴堆旁,高高举起妙尔尼尔。“我见证此神圣葬礼。”他宣布道,同时仍然生着闷气看着女巨人希尔罗金。托尔觉得,她仍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尊敬态度来。

名叫理特的矮人走到托尔的身前,试图看清火葬的葬台。托尔恼怒地顺脚就把他踹进了火里。这让托尔感觉好了那么一点儿,但让矮人们感觉非常糟糕。

“这一连串事情真叫人不爽,”托尔暴躁地说,“没一件顺心的。真希望敏捷的赫尔莫德能跟海拉达成一致。巴德尔早点儿复生,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5

敏捷的赫尔莫德不眠不休地骑行了九天九夜。他走得越来越深,在黑暗中穿行:他从傍晚的薄暗,走到了夜晚的黑暗,再走到如漆般毫无星光的纯粹黑暗。在黑暗之中,他唯一能看到的便是远处的一点点金色的微光。

他越走越近,那金光也就越来越亮。那金色是覆盖着桥面的稻草,而那座桥横跨的是冥河,也就是加拉尔河,是每一个亡者的必经之地。

他让斯雷普尼尔慢下来,慢慢走上桥。桥在他们的脚下震动起来,甚至左右摇荡。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女人问道,“谁是你的亲人?你来死人之国想干什么?”

赫尔莫德什么也没有说。

他到达了桥的另一端,那儿站着一个少女。她美丽而苍白,她望着他,就好像她从未见过任何像他一样的东西一样。她的名字是莫德古德,是这座桥的守护者。

“昨天来的死人,足以装满桥这边的五个国度,但你一人便让这桥震动得比昨天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厉害,哪怕那是数不尽的人和马匹。我能看见你皮肤下殷红的血液。你不是死亡的颜色——他们是灰色、绿色、白色和青色的。你的皮肤下还有生命。你是谁?为什么独闯冥界?”

“我是赫尔莫德,”他告诉她,“我是奥丁的一个儿子,我骑着奥丁的坐骑,来到这里寻找巴德尔。你看到他了吗?”

“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她说,“英俊美丽的巴德尔在九天前过了桥。他去海拉的大殿了。”

“我谢谢你,”赫尔莫德说,“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往下走,再往北走,”她告诉他,“一直往下走,再一路向北。你就能见到冥界的大门了。”

赫尔莫德继续前行,向北沿路而去,直到看到耸立在面前的高墙和去往冥界的大门。它们比世间最高的树还要高。他跳下马来,系紧了马鞍上的绳索。他又跳上马,这一次他紧紧地抓住马鞍,催促着斯雷普尼尔跑得越来越快,到最后,它猛地跃了起来。那一跃超越了所有马儿的跳跃,无论是亘古以来的,还是此刻以后的。那一跃越过了冥界的大门,来到了另一边——从无活人能至的海拉的王国。

赫尔莫德来到死亡世界的大殿门口,下马走进殿内。他的兄弟巴德尔正坐在桌首,显然被奉作上宾。巴德尔苍白无比,他的皮肤灰白,就像失去太阳的阴霾天气。他坐在那儿喝着海拉的蜜酒,吃着海拉的食物。看到赫尔莫德时,巴德尔让他坐到身边,这一夜都同他们一起饮酒。巴德尔的另一边坐着的是他的妻子南娜。她身边坐着的,则是心情显然非常糟糕的矮人理特。

在海拉的世界里,太阳永不升起,一天永远无法开始。

赫尔莫德看着大殿的对面,那儿坐着一位别样美丽的女人。她右边的身体是活人的颜色,左边却是灰黑枯萎的样子,就像死去一周的尸体一样——那些在森林里吊死的人的尸体,或者在大雪中冻死的人的尸体。赫尔莫德知道这就是海拉,洛基的女儿。众神之父让她掌管死者的世界。

“我来找巴德尔,”赫尔莫德对海拉说,“是奥丁命令我来的。万物都在为他哀悼。你必须把他还给我们。”

海拉神情淡漠。她一只绿色的眼睛和一只萎缩死去的眼睛一起盯着赫尔莫德。“我是海拉,”她简单说道,“死去的人来到我这里,就不再回到上面的世界。我凭什么要让巴德尔走?”

“万物都为他哀伤无比。他的死让我们所有人都悲痛至极,无论是神、冰霜巨人、矮人,还是精灵。动物为他哀悼,树木也为他悲伤。甚至连金属都为他痛苦。哪怕是无情的石头,也梦想着勇敢的巴德尔能回到世上,回到太阳照亮的土壤。让他走吧。”

海拉沉默地用她那两只不一样的眼睛看着巴德尔,然后她叹了口气。“在所有来到我地界的事物中,他是最美丽、最好的。但若真如你所说,众生万物都为巴德尔悲伤哀悼,所有的生灵和万物都爱戴他,那我就将他归还给你。”

赫尔莫德跪拜在了她的脚下。“您太仁慈高尚了。感谢您!感谢您,伟大的女王!”

她低头看了看他。“起来吧,”她说,“我还没有答应把他还回去。这是你的任务了,赫尔莫德。去询问他们吧,询问生灵,询问所有的神和巨人、所有的石块和植物。去询问万物。如果众生万物都为他哭泣,想要他回去,我就归还巴德尔,让他重返世间。然而,如果有哪怕一个生灵拒绝为他哭泣,或说他的坏话,那么他就将永远地留在我这里。”

赫尔莫德站起身来。巴德尔带着他离开大殿。他把奥丁的臂环德罗普尼尔递给赫尔莫德,让他还给奥丁,作为赫尔莫德确实来过冥界的证据。南娜将一件麻的纱裙送给弗丽嘉,一只金戒指送给弗丽嘉的侍女芙拉。理特仅仅对他做了几个鬼脸和一些粗鲁的手势。

赫尔莫德骑上了斯雷普尼尔,这次冥府的大门为他打开了。他沿着他来的路返回,过了桥,最终重又看到了日光。

回到阿斯加德的赫尔莫德把臂环德罗普尼尔还给了众神之父,并告诉了他发生的一切。

赫尔莫德所不知道的是,他还在地下世界的时候,奥丁已有了一个新的儿子来代替巴德尔。这个儿子名叫瓦利,是奥丁和女神琳达之子。他还不到一天大的时候,就手刃了霍德。所以他也算是为巴德尔的死报了仇。

6

阿萨众神向世界各地都发出了信使。这些信使如疾风一般,他们询问遇到的一切事物,是否会为巴德尔而哭泣。这样一来,巴德尔就能离开海拉的世界了。女人们在哭泣,男人们在哭泣,孩童们也在哭泣。空中飞的鸟儿在为巴德尔哭泣,还有大地、树木、山石。信使们遇到金属时,它们甚至也会哭泣,那悲鸣就如一把利剑被从寒冰中拾起,迎着阳光和温暖。

万物都为巴德尔哭泣。

信使们纷纷完成任务回到阿斯加德,他们满脸欢欣,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巴德尔很快就要回到阿萨众神之中了。

他们在山上休憩,在山洞旁的一处平地分享带来的食物,畅饮蜜酒。他们纵情欢笑。

“是谁在那儿?”一个年迈的女巨人的声音从山洞里传来。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熟悉,可信使们都不确定到底是谁。“我是索克,”她说,这名字是感谢的意思,“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们刚刚询问完万物和所有生灵,是否会为死去的巴德尔哭泣。英俊美丽的巴德尔被他盲眼的兄弟所杀。我们所有人都想念巴德尔,就如同想念天空中的太阳,如果它失去了光辉的话。每个人都会为他哭泣。”

女巨人抹了抹自己的鼻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吐了口唾沫在石头上。

“老索克可不会为巴德尔哭泣,”她粗鲁地说,“不管是生是死,老奥丁的儿子都未曾给我带来任何快乐,他带给我的只有痛苦。他死了我才高兴呢。世界终于清净了。让海拉留着他吧。”

说完她就转身走回山洞里,再也看不见了。

信使们回到阿斯加德,向众神讲述了他们所见的一切,传递了他们任务失败的消息,因为确实有一个生灵,既不曾为巴德尔哭泣,也不愿让他回来:一个住在山洞里的、年迈的女巨人。

就在这时,他们开始意识到老索克像谁了:她走路的姿态像极了洛基,劳菲之子。

“我猜那就是洛基变的,”托尔说,“当然是洛基的错。一切都是洛基的错。”

托尔举起锤子妙尔尼尔,召集了一群神去找洛基报仇。可他们却找不到这个狡诈的麻烦精了。他躲在远离阿斯加德的某处,对自己的聪明举动洋洋自得,静候这轮风波过去。